丫丫

从河南回来，我一直想写关于河南的朋友的故事，可是，种种原因，一直搁笔。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中午，我们俩人坐在她的房子里吃饺子，面前放着两杯啤酒，我又一次问起了她的弟弟妹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那时候太穷了，真的太穷了。她说。穷到什么地步呢？我见过许多穷人的，我说，并且，我也以为，我曾是穷苦中的一员。经常吃的是面糊糊，偶尔吃一次大米稀饭，就跟过年一样。她说。在我的记忆里，曾经经历过的贫穷，没有钱或者没有新衣服，但好像还没有因为吃发过愁，但丫丫不一样，丫丫是姐妹五个人里的老大，她六岁就帮妈妈做饭，照顾妹妹们。她的弟弟是她一手带大的，直到她十三岁去打工的时候，四岁的弟弟抱着她不让她走，'姐姐,我要和你在一起。'他说。妈妈在哭，弟弟也在哭，她在哭，“等姐姐赚了钱，给你买好吃的啊。”她哄着弟弟，接过二妹递给她的几件衣服，跟着爸爸走了，身后，是弟弟撕心裂肺的哭声。

丫丫长在淮河边上，从她记事起，就帮着妈妈带妹妹，干活。爸爸不在家，妈妈一个人种地，她就在家里照看妹妹们，三丫出生的时候，爸爸说，无论如何得要个男孩，在农村没有男孩不行，男孩是顶门杠子，顶梁的柱子。女孩子再养都是别家的。四丫出生了，爸爸又说，无论如何再要这一个了，再是女孩我就认了，没有五丫，叫五小子，是男孩。爸爸终于有了儿子，可代价是所有有工作的亲戚都停工，爸爸去做了绝育手术，这在当时是全村第一个，一般都是女人做，可妈妈当时已怀上六个月了，爸爸想要儿子，就做了手术，以后，爸爸的身体干不了重活，日子更加难过。

为谋生路，爸爸去外面打工了，妈妈天不亮就上地了，丫丫早早起来，生火做饭，饭很简单，一大锅面糊糊，妈妈腌了一大缸咸菜，抓一把剁碎，就是下饭的好菜，做好了饭，给妹妹穿衣服，梳头，妈妈就回来了，三丫四丫的头还没梳好，学校的预备铃声就响了，丫丫着急啊，学校不远，就是要过淮河，匆匆跑到河边，摆渡人已经把船摇到了河对面，丫丫就哭，眼泪随淮河的水哗啦啦的流，风呜咽着吹干了眼泪，船就来了，待摆渡过去，已经迟到了一节课，罚站，丫丫每天站着上学，上学真的很累很累。丫丫又瘦又小，奶奶说，你咋就不长呢，还没那只老鹅重呢，瘦小的丫丫很能干，她可以给妈妈放牛了。爸爸挣的钱买了一头牛，妈妈干活的时候就可以轻松一些了，丫丫每天放学后就去放牛，牛在树林边吃草，路上有一捆给人扔掉的豆杆，丫丫没注意，牛吃了豆杆，一会牛趴着不动了，等丫丫叫来妈妈，牛已经死了。妈妈哭了，你是怎么放牛的？她打了丫丫，丫丫也哭了，我真的不知道啊，我没有放到人家地里。偷豆的人悄悄把豆扔进了淮河里，有人看见了，就告诉了妈妈，肯定那人偷了豆，把豆杆扔在路上，牛吃了有毒的豆杆死了，那人不敢吃豆，往河里扔。有什么办法呢？这头牛死了，丫丫永远也忘不了，妈妈的悲声痛哭，她的自责。贫穷的日子，每一步都举步维艰。十二岁的时候，丫丫辍学了。上学一点都不好，太远，老师要罚站，可丫丫还是想上学，别的孩子都在上学啊。弟弟出生后，妈妈越来越忙，脾气也越来越暴躁，不顺心的时候，她常打丫丫。丫丫不怨妈妈，妹妹弟弟们还太小，打自己总比打他们强，当丫丫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妈妈，妈妈搂着她哭了，她什么也没说，但那以后，她不再打丫丫。插秧的季节，丫丫和四五个人帮忙给人插秧，每天可以挣二十块钱，一天弯腰下来，又累又困，丫丫病了，高烧不断，妈妈吓坏了，不停的哭，“没事的，妈妈，我会好的。”丫丫好了，又去河边和大人们装沙，装一车沙可以给一块钱，丫丫就装啊，一天下来，手磨了水泡，也可以挣七八块钱给妈妈，妈妈有了钱，可以给弟弟妹妹们买好吃的。那时候，总感觉吃不饱，吃不好。二丫能帮妈妈做一些事的时候，丫丫和爸爸去山西打工，爸爸在一家钢厂，小姑姑也在，爸爸在一线炼钢，有点危险性，但工资高。丫丫就和爸爸承包了一些活，丫丫一个人上料，过磅，丫丫劲小，一次只能用小推车推半车料，推不动的时候，就有工友过来搭一把手，帮她一下，丫丫每天从早上八点上班，到晚上十二点，中途小姑送来饭，她吃完又去干活，晚上回家，小姑早烧好了水，洗一洗就睡了。爸爸不放心丫丫，就陪丫丫上班，他太累了，在上料的时候打盹，爸爸的手受伤了，丫丫的眼泪就流下来。爸爸都是因为我才受伤的，丫丫很自责内疚。爸爸的手不是很严重，但有两个手指不能自由伸缩，丫丫想起就哭。我在想，我十三岁时在干什么？我那时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我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不能想象十三岁丫丫的生活，她过早的走入了艰难，承担着生命的重负。这些重量，她小小稚嫩的肩膀她还能承受多久?十五岁的时候，家里要盖房子了，以前住的是泥砌的土屋，茅草为顶。下雨的时候，外面大雨，里面小雨，外面不下，里面淅沥。每逢下雨，妈妈就哭。舅舅姑父他们都来帮忙，但从不在家吃饭，穷啊，大家都知道丫丫家穷，在自己家吃好再来，帮忙完了，又回自己家吃饭，这些亲戚，在艰难的日子，给了他们无尽的帮助和温暖。房子起来了，一家人以后再也不用担心雨淋，丫丫常年在外打工，二丫，三丫都可以打工挣钱，家里的条件一天天好转，小舅在北京做生意，让丫丫去北京，这时候丫丫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淮河边长大的小女子，有水的温柔美丽，还有淮河的灵慧之气，提亲的人踏断了门槛。在北京的一年，是丫丫最快乐的日子，她上班之余，和同龄的女孩子去滑冰，逛公园，青春的快乐并着幸福悄悄光顾。有亲戚相继介绍对象，丫丫这时见了潘，潘的优点就是对老人和，对丫丫好。和潘结婚后，常常有人问他，从哪儿拐来的未成年少女，丫丫还是小小的丫丫，只是，少年的忧伤早已远去，她的脸上写着宁静和幸福，那是成熟女人的美丽。老天爷是公平的，它给予人不幸的同时，也会悄悄给你意想不到的幸福。丫丫在安静的日子里体会着恬淡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