瞳孔里的野兽
如果我问你,你对耳光有什么特殊的体验,你会怎么想?想我有些神经或是在故作高深?千万别这么想,这样会让我觉得你看问题太过肤浅。
耳光——作为一个不太常见的事物——对接触他的每个人都有特殊的意义——特别是人生中的第一个耳光。
我是一个在乡村长大的孩子。乡下的孩子是顶喜欢上城的,我们总有一种要接触陌生世界的欲望。诱惑真正的源头是未知,对于未知的世界我们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冲动。然而,在我很小的时候,大约就在刚步入童年的那一时期,我几乎缺乏上城的欲望,从另一个层面讲,我自小就缺乏征服欲。我猜测若是将我退回至蛮荒时代,我将是“物竞天择“的铁律下的悲哀的牺牲品。我无意于贬低自己,我厌烦那种依靠贬辱自己来提高名气的做法,我只是在讲述一类天生缺乏征服欲的人的悲哀。然而,我对城市的惧怕在一个炎热夏末的下午发生了极好的变化,我内心深处的欲望被那个火红的混乱的下午点燃了。在那个下午,我被一个陌生的女人赏了一个陌生的耳光。之前,我对耳光是不甚熟悉的,那种灼热感让我终生难忘,到了后来,我竟渐渐将它化作了一种深深的迷恋。
当时,我只是在极力地搜索着一个角度,一个能穿过厚厚的人群看到被人群包围的那只正在主人的皮鞭下做着各种杂耍的猴子的特别角度。我半弯着腰,双手几乎贴到了地面,我来回不停地踱着,企图从无数条不停晃动的腿的缝隙中找到一条能直达那只不幸的猴子的通道。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我无意中,看到一位异常丰满的女士正在弯腰系鞋带。时值酷暑未过的夏末下午,她衣着寥寥,再加上她那强壮的身躯孕育出的一对巨乳,所以,我尽管不想去关注猴子以外的事物,但那对山峰还是迫使我的注意力作了一些战略上的转移。这时,人群拥挤,那位女士站立不稳,故而双峰便出现了大幅的摇晃。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观惊呆了。所以,当她系好鞋带并发现我时,我想对自己投入的注意力作任何的掩饰都是不可能的了。那位“慈祥的大妈”缓缓地站起,不慌不忙地用她那双瘫卧在描得发霉的眉毛下的眼睛向我打了一个“友好”的招呼,而她的一只手却伸向了背后,几乎就在我还没有猜到她的手干什么去了的时候,一位比她更加壮硕的大汉如山一般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并遮住了我的大部分视线。我立即意识到自己完了。我发誓,如果我知道那对晃动的山峰后面有这么一座铁塔的话,打死我,我也不敢抛弃那只可爱的猴子。我料想,这次我是很难全身而退了。那大山走了过来,我觉得天忽而一下便暗了许多,他一拍我的后背,我感觉整个人像飞起来一样,仿佛就在我落地的一刹那,一声清脆的耳光由“大妈”的右手和我的左脸通过近乎完美的合作创造出来。这一个耳光,像一阵清新的风,吹走了我的恐惧,也吹散了我眼前的黑暗。耳光过后,一句“小流氓”又经过“大妈”那上下两片肥厚的嘴唇的摩擦钻进了我的耳朵。我想我是永不能将这句小流氓从我的耳朵里赶出来了。“小流氓”过后,“大妈”对“铁塔”招了招手,一扭一扭地走了。我必须诚实地讲,她走的时候,我的目光几乎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条件下跟着她的屁股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当那只屁股在我的目光的相送下消失的时候,我开始忍不住地窃喜起来,显然一记耳光的惩罚对我来讲是太轻了,我甚至很陶醉于这一记耳光,这几乎算得上是一份莫大的奖赏了。
自那个下午之后,我开始对一切陌生的事物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童年时,有一个问题曾让我大为迷惑。在每一年夏秋之交天气转凉的时候,也是我们的衣服开始往身上爬的时候,当你拿着衣服往身上套时,却惊异地发现那件去年还与你相当的衣服现今却怎么也套不到身上去了。这时,我们会对正在忙碌着的妈妈喊:“妈,我的衣服变小了”。“衣服变小了“,这个问题曾像一个魔鬼一样纠缠着我,我怎么也想不通衣服怎么会变小,就像当初亚里士多德至死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日月星辰会悬在天空中一样。从这一点来看,就暴露了人的一个缺点,我们总是习惯把注意力集中在其他事物身上,很少会认为真实的情况是——我们自己变了。
我曾经在一个布满了晚霞的黄昏与我的朋友布头讨论关于衣服为什么年年都在变小的问题,但是后来我们的讨论远远超出了这个问题,甚至也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理解力所能达到的高度。我们讨论我们村子的另一个孩子的离家出走,也讨论云彩的颜色,甚至有一小会儿我们还幻想能够造一艘大船去航海。到了最后,我们又郑重其事地打赌死去的人还会回来,等到我们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我们就换一个有共同认识的话题。我们远远地望着天边火红的晚霞,布头说:“如果我有一双翅膀,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云彩都染成绿色”。我被他这一可怕的愿望震撼了,望着我惊恐的眼神,布头居然告诉我,每个人都有一个奇怪的独特的心思,而这心思就藏在我们的瞳孔里。说完这句话,布头就回家去了。我没有回家,我觉得自己被布头激怒了。从头至尾,他牢牢地控制着我们之间的谈话,等到最后还要给我一个巨大的震撼,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傻子。我围着村子疯狂地追赶着晚霞,我没命地不知疲倦地追赶着,像一条失了家的狗一样,我幻想着能够把晚霞带回家......
其实,我们就像一群狗,一群失了路的自私的狗,生活就是一根骨头——即使没有了肉,也不能丢掉。我们都很脆弱,每一根神经都很脆弱,我们的脆弱源于我们的自私,源于我们的无知。我们脆弱得一碰就会怒;我们的脆弱一触即发;我们脆弱得要假装坚强才敢去生活;我们的脆弱令我们永远也得不到快乐。我们从来都只知道我们缺什么,却从来都不知道我们得到过什么。我们安抚一只狗,因为我们太缺乏朋友;我们过度沉迷于网络,因为我们对生活已丧失了信心;我们渴望周围的人善良起来,因为我们发现自己已不能够善良。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天变得平庸,然而你却对此无动于衷。
布头曾经说过,与时光的消逝相比,没有什么感觉是不可接受的。也许他说得没错,时间会逼迫一切的东西去改变,往好的或坏的方向改变。但无论怎样,请记住:生活从未被剥夺过,糟糕的只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