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长城
一话
九零年那个深夏,跟长城擦肩而过,至今感觉遗憾。等到再次登临长城,那是十六年后的事情。
八达岭长城,无疑是燕京最负盛名的旅游景点了,到处是拍照的小贩子,他们在歇斯底里地在兜售毛主席那句“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名句,毛主席真让他们捡了实惠。如今起忆,十六年前的那个擦肩,真的让我非好汉了这许久的日子。
长城,我无法形容,面对它,我感觉大脑空白。我想每一个登临长城的人都会有那样的感觉,无法选择。这像极了第一次面对真正让自己心动的人,话语、思想和举止顷刻间乱了章法,如离愁般,理还乱。
我一直以为长城的气势在于它的长度,可是当我真正面对它时,它的长度在我眼里只有一箭之遥,虽然不是射线,却也没有触及我的神经极圈。让我真正感觉无法言喻的,是它的苍茫。它的存在不是线形,而是潜形,那是一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磅礴气势,如果真用词汇,那就是一种高亢、挺拔的盘踞姿势,不要说人,尤其小游人们,就连天地都在它的苍茫面前感觉迷离。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奇迹,我们无法一一去探究,长城也是。我不想去探究长城的高度和长度,更不想去讨论长城存在的理因。在长城之上,时而仰望时而俯视,那些时刻,我唯一奔命地去感受的,就是长城带给的那种或拔地擎天、巍然耸立,或跌宕起伏、一泻千里的苍茫感受,那才是我想要的。因为那样的真切感受,是对生命夯悍的透视和对信仰的旦旦允诺!
八达岭长城以凶险著称,我从自己疲惫到绝望的攀缘和奔走中尝试了此中的辛辣,我为长城有这样的气势折服、拜倒。若不是游客止步的牌子,我的的确确想去攀爬那个在远山之巅、云海之间游弋的长城烽台,还想去修补那段不再辉煌的残垣断壁,更想去除掉那墙体上招摇的狗尾巴草,绝不会让它有今天这般如意的日子过。它们是绦虫,必须寻思着涤净,可是像它们那样的生命,却到处都是,我们何以作为?
二话
任哥那天到学校接我时,开着一辆黑色长城皮卡,看起来很气派。
跟任哥第一次接触,没有太多的话题可以展开,只有一句话,从右耳进去后,再也没见它从左耳出来:“只要你能进入工作状态就好了。”
自此,跟任哥开始了在沙特的长城之旅。
此长城非彼长城,此峻岭也非彼峻岭。涛沙可以是峻岭吗?
在日美器械遍地开花的沙特黑金市场,长城生涩地打夯地基,艰辛地拔高自己,可是它的处境捉襟见肘。
任哥是个朴实忠厚的工头,干劲十足,常常额头渗出汗水,却毫无知觉地拼命工作,他的那辆黑色长城从此也就学会了他的脾性,在绵延千里的沙海,跟着他一起成了拼命三郎。
短暂的三个月,在人生的长河里只是一抹旋踵即逝的霞彩,然而就是这样的绮丽,有时却让人眷恋得只有扼腕叹息的份儿。除了任哥,还有陈伯是我那次历经的主角,他们的存在让我的这次短暂的经历立体起来,有血有肉。陈伯北京人,年龄六十开外,头发花白,精神矍铄,开着一辆美国GMC皮卡,整天风驰电掣,将沙特北疆那与天地齐宽的长空碾压的伤痕累累,六十多岁的高龄出来不易,更何况如此壮硕的驾车。
与陈伯比来,任哥的开车技艺堪称绝术,可惜伯乐没有了千里马,虽有万里的长城,却远不及陈伯那剽悍的GMC。无论任何技艺,只要到了炉火纯青的境地,就突然成了一种艺术,一种浑然天成的美丽存在,赏心悦目。任哥的车技就是这样的艺术存在。
任哥的长城常常在关键时刻,就像一门大炮,直挺挺地立在那里,岿然不动,这不是车的属性,属于车的真正属性其实是行驶,可是长城让我们屡屡遭遇这样的尴尬。尤其长城在这里的售后服务,跟日美欧系车简直有天壤之别。其实,我们很爱国,也非常支持国货,可是在这里,我们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一厢情愿的错误的爱恋。
任哥现在离开了沙特,永不复返。我想在他的记忆中,沙特是块烧炭,不仅是气温,就连这里的黑金,像蜃楼般历历在目却又遥不可及。据任哥说,边境那个项目赔了钱,任哥本想在炭中取火,可是踌躇满志的长城,在这里遇到了“蛮夷”的阻挠和凌辱,终将毕身的抱负沉沉地葬埋于黄沙,使得遗憾挂起的尘暴,遮天蔽日,将回家的路铺成了厚重的沙滩,让人举步维艰。
三话
这天,在网上漫步,碰到两句话,感佩涕零。
“得知你信了洋教,为你感到高兴,你的那句‘我现在已经把自己交给了神’,我听了当下有些错愕,然后又非常的开心,真的。我无法体会信仰的力量,但感觉你如今有了依靠,这真是一件好事。”
这是2011,我在网路上看到的最给力的话语。
任哥半开玩笑地说:能否将我们也写进你的文字?我说可以啊。过于匆冗,我的承诺如印章一枚,久久不能出手,到了后来竟一纸空文,随无印无章。那以后,独自踟蹰是我的质感,我想拾笔,应该从戎,写下心中那点记挂。
这个初春,没有惊扰,那幼苗的抽丝也不动声响。本来想啊!燕飞柳间、镐舞田埂,那是初春的?傥,必为牧童轻扬的笛声装点,然而期许和愁闷一时间成了孪生兄弟,让茉莉花开遍地中海南岸,让地震和海啸在太平洋西岸热恋,花非花啊,怎奢谈太平!
始自秦皇汉武的长城,一元的物质存在,是历经两千余年反复修筑的痛痒,真正让长城焕发二元精神的却是康熙,自那时长城的修筑成了过去式,至今,在我们心中永放光芒的,就是他建起的那座“修德安民”的无形长城:
“断山逾古北,石壁开竣远。形胜固难凭,在德不在险。”(《古北口》)
无法不念叨康熙,将长城修筑于无形,将太平定格于历史。
如果说金字塔是种管见的话,那么长城无疑是种远见,而无形之长城更为是种高见,国之命运远胜于君之长生,而民之太平又何曾逊于国之命运、君之长生?
这里也许要怀想始皇汉武了,长城是种伟大发明,若非他们,这个世界真的缺乏了一种存在,一样高贵的精神,至少这样的存在,让后来的盛世太平长存,与之相比,民怨暂可不名一文。
本阿里和穆巴拉克,至少不是新时代的法老,他们一样值得敬重。只是他们还缺乏一种长城精神。御敌于千里,这样的想法跟他们相距甚远。还有像卡扎菲,这样失败的生命,里外、轻重都不屑分辨。在他们看来,我指的是像他这样的宠物,一旦和野狗沆瀣一气,就永远没有了道义,那敢侈谈长城精神,在他们眼里,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二手长城很难出手,最后往往贱卖。任哥的那俩长城命运如何没有下文。
说了半天,这些都不是重点,其实,写这些文字,我想对任哥们说的是:包歉,我虽穷尽了力量,可是,2011,我依然无法让你在先知的土地上,将自己交给安拉。我虽然能感受信仰的力量,可是无法让你有永远的依靠。我为自己的无能沮丧,我为自己不是始皇汉武而悲切,看着你们两手空空地回家,我看到了自己在2010真正的损失。
“你必定不能使你所喜欢的人遵循正道,安拉却能使他所意欲的人遵循正道,他知道谁是遵循正道者。”(《古兰经》28:56)
无论是长城苍茫的气势,还是任哥们孜孜以求的精神,一旦我将信仰的精神如任哥般娴熟地驾驶,拿出手的就是绝活,那是种艺术是种境界,只有到了那样的时刻,我想,我才可理直气壮地让任哥们将自己毫无迟疑地交给安拉,在纷繁复杂的人世面前,在深重悲苦的天灾人祸面前,让自己找到,像长城般,永远岿然不动的永恒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