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婆这辈子
父亲告诉我,六婆死了,死在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享年96岁。
六婆是我父亲的六婶,我们叫她六婆。
六婆六岁的时候便没了爹娘,跟着大他三岁的哥哥要饭维持生计。邻居看见兄妹俩可怜,介绍给六叔公当童养媳,她就这样成了我的六婆。六婆一到六叔公家,便学着操持家务。不到一年,她就成了纺纱织布、放牛喂猪的好手了。
身高1米7,体重140斤的六婆,是一把劳动好手,在队里出工,她赛过男劳动力,她每天能得10工分,她一人能毫不费力背起田里的那台打禾机,挑着一担150斤的稻谷快步好飞。年轻的六婆有着使不完的干劲,每天收工后,六婆要么挥汗如雨地砍柴火,要么静静地扯猪草,从不空手回家。
缺吃少穿的年月,白天,六婆在房前屋后开辟出一块一块的小土地,种瓜种菜,以瓜菜来弥补口粮的不足。晚上,她在黑暗的煤油灯下,补衣、做鞋。她凭着勤劳的双手,困难时期也能让全家人吃饱、穿暖。她侍候公婆、服侍丈夫、照顾儿女,毫无怨言。
改革开放后,村子里大多数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守在家的人越来越少,那些道路两边的荆棘和杂树便都成了无主的了,她每年将那柴火砍得精光,有次一不小心,镰刀砍到了自己的腿,鲜血直流,她抓起一把黄土敷在上面,说是止血,坚决拒绝去看医生。她家的柴火永远烧不完,那些陈年的柴火被雨淋湿了,霉烂了,她就将它们晒干了再烧,家人劝她甚至埋怨她,但第二年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去砍。
她每天忙个不停,总是像影子一样飘来飘去。酷暑难耐的夏季,干旱少雨,气温高达38摄氏度,她每天提着个小水桶,用木瓢将池塘底仅剩的一点水舀起来,浇灌各种菜苗。最干旱的年月,她家都不用上街买菜。春夏秋冬,她的菜园里,各种时令疏菜,应有尽有。疏菜短缺时,她也曾经为别人偷走了她辛苦种下的瓜菜而破口大骂,边骂边跺脚:“怎么不给我留一点啊,你咋这样狠心!”听起来无比凄怆。
她是一代母亲的典型。她总对儿女们说,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吧,不要挂念我。女儿们回家来看望她,她总是要给她们做点什么好吃的,或者将自己种的东西让她们带回家去。有时只是一个西瓜或者半袋花生,女儿们不要,但她一定要给,她说这是一个母亲的心意。
她从不上街,因为她没有什么东西要买,她将小农经济的特色发挥到了极致,主要是为了省钱,简直到了吝啬的地步,她唯一需要花钱买的东西就是盐和洗衣粉。一年中唯一的几次离家,是过年或者夏天女儿们接她去玩,但她总是放心不下家里的鸡鸭猪狗和庄稼,不安心,只待一两天就匆匆忙忙地回家来。儿女们给她的钱,她都偷偷地攒着。
前年,六婆的腿脚不利落了,大儿子和媳妇回到老家专门服侍她,可她坚持不需要人侍候,她硬撑着还为儿子媳妇们做饭、洗衣服。去年,她的大脑不听使唤了,做出来的饭半生不熟还夹杂着很多柴灰,衣服也洗不干净了。她每天坐在堂屋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嘴里重复着一句同样的话:“天作蘖啊!无儿无女的,好可怜哎!”
六婆走了。临终时,她还在唠叨那句话:“天作蘖啊!无儿无女的,好可怜哎!”不知道她一直挂念的人是谁。其实她的四个女儿嫁得都不错,二个儿子家也很富足殷实,无须她如此牵挂。
96岁高龄老人的自然死亡,说来还是白喜事一件,她的四女一子热热闹闹地给她操办了丧事,而且她的子女们都给她送了终。村里别的老人们都说,她真有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