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时代的秋雨

清晨，我出神地望着窗外。

窗外的秋雨正静静地落，落在地上草上墙上树上心上。雨线柔软细密，一伸手就能接住软酥酥一团。雨凉啊，顺着手心直冰到脚心。这阴冷的秋雨，不断敲击着我心里那扇沉重寂寞的城门。我的城门朽了，我的城池废了，只剩下瑟瑟秋风衰草，在安慰着废墟的空旷荒凉。

那棵褪尽荣装的老合欢树，孤立在假山前，像个冥思苦想的僧人，在试图参悟人生的某个大困惑。树下那几块怪石，蛤蟆一样，生动活泼翘首欲扑。

万物有灵，为何伤怀的只有人？

为赋新词强说愁，是少年的通病。

愁为何物？是一种可浓可淡的液体吧。浓如酒，让我沉溺其中，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糊涂时快意，清醒时烦恼。淡如茶，苦涩润泽，在口腔里游走，缠缠绵绵爱恨难舍。夜长，衾薄，梦频繁，梦的颜色老是暗绿和漆黑。我感到我老了，做梦也放不开手脚，不敢采撷绚丽的花红润的果，只能捡一些有棱角的石子，放进怀里，硌在心口。

中学时代的秋雨，味道苦涩，我品得出。

午后，雨还在下，地面渗出水了。

吃过饭，我一边看花花绿绿的雨伞，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校园广播。

那曲熟悉的小提琴协奏曲弥漫开来。是《梁祝》吧，小提琴曲，我知道的只有《梁祝》，俞丽拿演奏的缠绵悱恻的《梁祝》。琴弦和着秋雨，丝丝缕缕飘飘忽忽，几下就拉出了我的眼泪。我迷失在琴声里，心底阵阵发凉。人世间，真爱无数，唯有一种叫绝唱，结局却是悲剧。草堂共读的欢乐，十八相送的不舍，出嫁时的无奈，哭坟时的悲怆，化蝶时的庄严华妙。直让人愁肠纠结，不忍细听。什么音乐，有爱的悲吟更动人？为什么轰轰烈烈的爱都不长久，平庸的爱却能延续百年？为什么悲剧可以延续千年，喜剧只可喧闹一晚？

中学时代的耳朵里，引我共鸣的还是才子佳人式的缠绵。

我的爱在哪？在大学城吗？我曾数度问你。你的长发在风里飘忽不定，我抓不住。去大学城的路很远，我们会不会挽手同行？我问你，你不答。

中学时代的秋雨，绵延得太久了。

傍晚，我伏在书页上，神情慵懒颓废。书页上的文字，像在和我捉迷藏。我读不明白，也不愿明白。失落感像魔怪一般紧紧攥住我的手脚。

看窗外，雨好像停了。光线渐渐稀薄，黑夜在一层层加厚衣裳。有针眼大的星星在摇曳，风一吹，就不知逃到哪里去了。看看庄严肃穆的夜色，我真渴望走进去，让黑暗彻底吞没我，让我体验夜的神秘和危险。

可教室和老师钉住了我的脚，这是课堂，我没法动。脚不动，但思维在飞。

我想象自己在野外乱闯，在山林里寻觅。我想找到夜莺的歌喉和一间美丽的森林小屋。

鞋子磕磕绊绊踢着树根石块，盲人一样蹒跚独行。天黑，路险，林深，风紧。我瑟缩着身子，挣扎前进，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血流出来，伤口快速结痂了，我丝毫不觉疼痛。这时，我渴望有一盏灯来引路，这盏灯不需多灿烂多妩媚，只要能在风雨中照明就行。在它的光芒里，我能避开野兽沼泽悬崖，在寒风中它会给我安慰。我祈祷上苍，你既然把一个孩子丢在暗夜里，不会忘记为他备一盏灯吧。

可这盏灯就是久久等不来。

推开窗，冷风骤然扑面，我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中学时代的雨，还没停。

回头看看夜读的同窗，他们正在专心致志苦读。备战高考208天！黑板上方的粗大白字，赫然醒目。我忽然感到一阵彻骨的羞耻，我的大脑开小差了，我的思维跑得太远，我该给自己的风筝收线了。

黑夜里的灯或许有，大概就是我面前的这枝蜡烛吧。瞧她，被我冷落久了，流了一串长长的泪珠儿。

我关上窗，让书本再一次亲密接触这束孤独的烛光。

中学时代的秋雨，我该离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