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你一直很抗拒这个词语，甚至是厌恶。而且这个字眼面目如此狰狞，当你说出这个词时，你只感觉矫情。但是疼痛让人如此心烦意乱，焦躁而且不安，是连一寸一缕的呼吸都会感觉到的不安。

当你注视着那些黑白色片子时，内心是强烈的恐慌。它让你知道生命是多么脆弱，无非是血与肉的组合。你也被告知了许多很可恶的事情，你只是自欺欺人的不去想，却又一遍遍的去想。

所有的食物都与你过不去，连最亲切的五谷杂粮也与你反目。无数次梦魇中惊醒，你满头大汗，双手紧握着被子，气结而不能言。全身都在火山口上烘烤，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炽热的岩浆。尖利的枕头刺破血管，冰凉的药水汩汩流入。你用右手按住左手，听到血液的哭泣声，它说，我冷，很冷。

你被置于冰与火的两重世界，一边寒冷，一边炎热。谁也无法带你出去。你颤抖着，剧烈地颤抖着……

生是永恒的苦役，这是谁说的？但是疼痛让你无比清醒，你近乎疯狂的迷恋上这种清醒，欲罢不能。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里，一切的疼痛都累加在心上，你失去了诉说的声音。

疼痛里能开出花朵吗……

你在黑暗中摸出一支笔，借着微弱的光亮在白纸上胡乱图画一些文字，你与这些文字相拥而泣。最让你感觉安全的就是纸与笔，它们永远沉默着，充满沉默而丰富的语言。眼睛看到它们，手指触着它们，你才会感到无比的踏实。

你是黑夜的孩子，倾心于冬天。

文字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潜藏着不明真相的深渊。

你被无形的力量倒拎起来，双脚离开了坚实的土地，灵魂也悬空了。你故意避开了自己，和身边的一切。你把自己想象成一株植物，一只飞鸟，你如初生的婴儿，不会使用人类的语言。你长久地看着一朵白云，一棵小草，你仿佛看见了它们过去的日子，也看到了它们未来还要继续的日子。你又看到日光之下的浮动的人群，如苍白的鱼。人群孱弱而封闭，只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把文字和旅行当做自己的使命，像个神祗一样活着，所有人都对他们顶礼膜拜。

你曾经设想过，如果你突然到了六十岁，走过的岁月中，你究竟珍藏有多少温暖的往事可供回忆？如果有一天，时光都走远了，你独身一人施施然行走于天地之间。你默默注视着那些渐渐远去的荣耀，和青春年岁里诸多无疾而终的故事。叶芝的诗句会再一次潮水般涌上你心头。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虚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唯独一人爱过你朝圣者的心

爱过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哀戚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着它的赧颜

是的，只要还在疼痛，你就能藉以此思考着，尽管天地间有许多事情，是人的睿智所无法想象的。

天地山水，疗我伤痕。

给我音风，渡我隐忍。

当你老了，你会丢下了一切浮华。你只想剩下你最洁静的灵魂，留给你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