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树人生

盛夏的一个傍晚，我在黄灌区五叔家干完农活回到屋里，嗡嗡的苍蝇和窒息的郁闷令人心烦。走到屋外，偶有微风轻拂，四周已是万家灯火，我便在荒滩之中的一个沙丘上盘腿坐下，闭目沉思，心游八方。四周的房屋、庄稼、树木等，都模糊在心外，我更如一位入定的老僧，似乎物我两忘了。

不知过了多久，五叔叫我回去吃饭，我还没来得及应声，却感到不远处田埂上一排树边默默地站立着一个人，虽然暮色朦胧，但人的轮廓却是那样清晰！我屏息凝神，注目良久，那竟是我已逝的母亲！我努力地睁大双眼而不敢眨一下，让目光穿透渐浓的暮色，把母亲的形象定格在我的视野里。许久，双眼发涩，泪花闪烁，我才看清那其实仍是一棵树，一棵平平常常的白杨树。在感觉之初我早就意识到那只是树，根本不可能是人，何况是我的母亲呢？！只是我希望是她罢了，或许我在闭目凝思时想到母亲曾来过这儿，引起诸多怀想的缘故！

五叔叫我多遍我却木然无应，他便让小外甥到跟前喊我，我不愿中断思绪更不愿空怀怅然去吃饭，便借故打发了小外甥，又焊接到刚才的世界中去了。

母亲的一生，就是一棵白杨树生长的历程。在这贫瘠的土壤中扎根，历经风霜雨雪、风吹日晒之后，小树刚刚茁壮起来，自己却轰然倒下！这棵树，每一根枝干每一片叶子，都刻写满了生的艰辛与无奈，都刻写满了与命运的抗争，都刻写满了对幼苗无尽的呵护！她含辛茹苦供我们兄弟俩读书，等到我们走上工作岗位拿到工资之后，还觉得路还很长，会有很多时间慢慢回报父母的养育之恩，孰料她却结束了苦难的人生历程。就像眼前这些生长在荒漠中的树没有汲取过甘泉的滋润一样，她并没有品尝所谓生命的甘甜！她丰厚的付出得到的回报何其残酷，何其吝啬！理想中的幸福对她来说永远是挂在天边的孤灯，那样迫近，那样朴素，又那样遥远，那样模糊！幸福的火焰何曾温暖过她执著而孤寂的灵魂！

再从母亲想到身边许许多多劳苦一生、企盼一生的父母，他们何尝不是一棵平凡的树呢？将挣扎和庇荫刻写在土地上，无声无息地倒下，最终带走的只是对这种生长历程的无奈。难道生命的本质就是在这种荒漠中风化裸露？我们何曾扪心自问过？其实，我们每一个人不都是这样的一棵树吗？只是我们需要的不只是大树的福荫，而是需要彻底地进行一次质朴原始的嫁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