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一棵歪柳
门前一棵歪柳和我相伴三年了,它是学校大搞绿化后硕果仅存的一棵,它歪着身子站在距我房门六米远的菜地边。
曾经,它是我的宠儿。
我从它携带的信息里感知春的来临。在棉衣包裹中处于休眠状态的迟顿神经,因为它嫩绿的线条而恢复了应有的机能。我用充满阳光的眼睛垂青于这摇曳的生命体,我把它解读成一股瀑流,一川烟草,一封情书,一首美诗。
它是我两间陋室的绝好衬景。风雨交加之时,我总爱透过玻璃去看它自由的舞姿。那长长的枝条,被雨水冲洗得干净水亮,顺着风势欢快地荡来荡去,很妩媚,很率真,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放任和轻佻。
曾经,它是我的弃婴。
夏日苦热,我期待有更多清风穿堂入室。可是,高处有学生宿舍楼在门前耸立,低处又有这团厚厚的枝叶堵风。天热心躁,我坐立不宁,苦于无钱买豪宅享受,于是便迁怒于这歪柳。
一朝,我赤了脚爬上树杈,挥起板斧叮叮当当猛砍几下。这歪柳叹息一声,掉下了两只生机勃勃的手臂。立竿见影,我感觉室内的空气流动加快了不少。
那歪柳呢,它只有忍着。白森森的枝骨断面暴露在阳光下,流出粘粘的汁液,几天后就干涩了。
我以为这两枝是彻底废了。全没想到,几周之后,在树枝的断面周围竟生出许多小芽来。这歪柳好像忘掉了伤痛,悉心培植这些小芽。两个月后,这些小芽竟变成一丛密密的嫩条,在阳光下泼辣地展示着它的生命力。
这让我很惊异。难道弱者的抗议方式是这样吗?伤痛中选择了沉默,沉默后又在伤口愈合处迸发出更密的枝条。
一度,我盼着它死掉,却又想借刀杀人,做一个温柔杀手。
我在树下种了丝瓜牵牛花葫芦,并引导这些藤蔓往树枝上攀附。这些经过教唆的家伙很卖力,长疯了,压瘪了树的脑袋,压弯了树身。
可树一声不吭,将这些藤蔓绿叶高举着,去迎接每天的丽日清风。我对它施以伤害,它却报我以果实鲜花笑颜。
丝瓜一条条垂下来,我很快就吃腻了。紫罗兰色的牵牛,隔一叶挂一花,一天一树,热烈开放,让许多过者驻足啧啧称妙。小葫芦结了二十多个,招摇地悬挂在枝头,惹得孩子们时常跷足点数。秋后老成了,一并摘下,院中的孩子一人一个。他们全都高兴地接受这宝贝礼物,把玩着去扮葫芦兄弟。受孩子们的感染,我也挺高兴。
待瞧见那断枝和低垂的柳条,心下便有了三分悔意,并彻底打消了杀死它的念头。
天气凉了,果实收尽,鲜花陨落,一树干涩的枝叶与枯藤纠葛一起,显出很寂寥的样子。又几天,树叶落尽,这歪柳更不受看了。弯曲的树干很丑陋,干瘪的枝条很丑陋,我那几斧头的杰作暴露出来,更为丑陋。但是明春,相信它还会用一树的美丽来展示自己,来装点天地。这一树美丽,便是对丑陋的最大抗议。
因为生命,总是美丽与丑陋交战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