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者的姿势

萍是我的初中同学，但我们那时交往泛泛，真正密切起来是在我走上教师岗位之后，那时的她大专毕业之后在城里一所重点中学实习，偶尔碰面之后就热切的联络了起来。我和她是截然不同的性格，但却很亲近，这份交情用岁月累积而成，因交往而悄然增长，与欣赏投缘无关。

刚出校门的她也算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她不知道社会这个大舞台的冷漠与残酷，会把校园里规则打乱重组。她虽然教学不错，与学生关系不错，却考试成绩不好，因此不得领导赏识，几番批评之后，她悻悻离去。去了一所农村高中当代教，后来历经三次教师上岗考试，均以失败而告终，更让她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她的能力与才华在社会的大熔炉中化为泡沫。她怀疑自己，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想要逃离世俗的生活，为此她曾只身前往福建找寻出路，却无奈地发现竟是一个传销组织，虽被上下头目轮番洗脑，她也始终不为所动，最后终于有惊无险的回到了父母身边。

她是父母的唯一女儿，一直被视作掌上明珠。她却以此为枷锁，不愿父母以爱的名义束缚她的自由。她经常只身一人，背着行囊、拿着地图游走于某一个城市。她的家，从来不是她的港湾，反而是她千方百计要逃离的地方；她的父母不是她的依靠，反而是她的负担。她成年时，她的父母已迈入老年，尤其是她的父亲，倔强之极、强横之极的一个七十三岁老人。她觉得父亲顽固不化、固守一隅；她父亲觉得她不切实际、好高骛远。传统观念的较量与代沟的冲突愈演愈烈，唾沫横飞的父亲不让步，泪流满面的女儿不妥协。亲情的对峙有时竟也无法调和。

我经常去她家，有时也充当调解者的角色。她家住在破旧的筒子楼了，纵然就是白天，一进楼道也是漆黑一片，两边还堆满杂物。春夏时分，住户还把火炉生在楼道里，主妇们在此煎炒烹炸，真是练出了好眼力、好身手。我每次一进楼道便会大喊她的名字，让她出来迎我一段路程，要不不是我碰着那些杂物、就是那些杂物碰着我。她的家通常很凌乱，很拥挤，她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收入不高，而且她们还和萍的二哥生活在一起。老态龙钟的父母、话不投机的兄嫂、捉襟见肘的经济，这一切使得她想逃避吧！说实在的，很多时候我无法理解她，也许我还无法真正感受她，她的天真、她的虚荣、她的懊恼以及她的沮丧，还有她的放弃。

2006年5月，她不顾双亲的反对，奉子成婚，嫁了一个文化不高、家境不好的装潢工。至此，她的父母被她彻底打败。今年正月，她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我去看她，她的装束打扮已和农村妇女毫无二样，她的父亲在一旁说着狠话、气话、绝话，说着命运，那愤世嫉俗、尖酸刻薄的语气会刺穿人的心脏，让人窒息而死吧！也许贫困与长期的绝望会摧毁一个人的乐观，会消磨一个人的雄心，会冷却一个人的情感，会让一个人摆出失败者的姿势诅咒社会、诅咒命运、诅咒善意。无法成为果实的叶子一生都在吵吵嚷嚷。愤愤不平，既不想仰望苍穹，也不愿俯视大地，只在日复一日的情绪咆哮里麻木、迟钝。让自己的失败对照着别人的成功变得更加潦倒不堪。这样的的生活拒绝了阳光，黑暗、阴沉、漫无星光，让人觉得压抑不堪。

萍，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假若有一天，你选择下嫁山村，就是对生活彻底认输了。果真如此吗？而今与你相对，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语言在困境面前是苍白的。当命运与现实将美好的可能一一击碎之后，我希望你我用努力微笑的表情，笨拙却也向上的姿势，活出真的性情，活出生的乐趣、活出自己的的传奇，以求得老之将至时，回忆往事不那么遗憾；与世长辞时，能够死的坦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