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文学月刊）
1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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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西高原天是湛蓝色的，干净明亮。白色的云朵轻飘飘地浮向远方。这样的天空在巴蜀是不多见的。可，就是四川这片好称多雾的狗吠天日的土地，依然有这样明媚到极致的天空，其下生长着和天空一般纯粹干净的藏民。
这里是川西高原。一片神奇而美好的土地。这里有最纯洁的灵魂，它们世世代代薪火相传着最圣洁的信仰。心灵，有如抬头仰望的这片天空一样美丽。梦想，有如在蓝天中畅徉的白云一样柔软。
执素喜欢川西胜过生养她的成都平原。沃野千里，人情朴素，成都平原自有它的好。但它太平静太祥和，太缺乏梦想。同一条纬线，紧密挨着的密不可分的两块土地，却蕴籍着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情。
执素爱成都，也爱康定。现在她正在从成都到康定的汽车上，心里安定得像是天空上轻柔的云朵。汽车颠簸在绵延而伸展向未知前方的道路上，车窗外辽阔远方的山野和近旁的田野都在述说着生命的色彩。绿，是生命的原色。其实这次的旅途多少是有些执意而为之的，在大学的选择上，爸爸妈妈逼她选沿江或者就留在成都，可这是执素不愿意接受的。世界上有一种倔人，他们度不明白现实，拎不清状况，盲从着内心偏执的意念，不幸，执素就是这样倔的人。所以在无数次的争锋相对之后，爸爸丢给她一张卡和这样的一句话:你该亲身去体验下川西，再回来做决定。所以，第二天一早醒来，她踏上了这段汽车旅行，去看望心中的圣地。
如果每段旅行都期待一场艳遇，邂逅一个干净的男子柏拉图式神交或者实质上的身体接触才叫完美的话，执素的这场旅行显然缺乏了完美的可能性，汽车停下之后，那个白嫩得不像男人的男人就该已经等在那里了吧。徐晓，执素交了一年多的男友，高中同学，康定汉族人。执素的川西之行，他将全程作伴。
车停在汽车中心后，执素果然在候车大厅廖落的几个人里一眼就看见了这个抱着花微笑的高瘦少年。十多天没见，他更瘦了。徐晓急切地走过来，接过她其实并不重的背包，把花递给她，温柔地看着她。执素于是掂起脚，亲吻了少年的精巧的鼻尖。这是他们特有的问候方式，诉说着彼此深厚的情谊。徐晓开车来的，一辆小小的雪弗莱，这是今年做为毕业礼物他的姑姑送给他的。他们家的人总是对这个孩子宠溺得过分。
执素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侧着脸仔细地端详他。真是完美的面容呀，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扬，他很开心哩。执素笑了笑，从包里取出一张龙宽的CD放着听，慢慢睡着了。徐晓把车停下，发现身边的女孩子乱乱的长发垂在胸前，琐骨深陷得可以放上一个拳头，手指按在大腿上压出得红红的印子，一幅熟睡的模样，于是就找了本书慢悠悠地翻着等她醒来。
车里流淌着龙宽迷幻的声音，她反复地唱:谁能预测未来，那花一样的未来……
苏执素睁开眼睛，先晕了阵，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哪里。直到发现身边这个安静看书的男人，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已经到康定了。徐晓还没注意到她醒了。于是，执素扬起手夺了他的杂志，他于是就扬起张无害的脸笑嘻嘻地看着她。
亲爱的，我们下午就动身好不？
执素这样问的时候，无比真诚，眼里有期待的光芒流动。没想到，旁边的男孩子摇了摇头，把手腕伸到她面前，卡地亚精准地指向下午四点五十七分。喔，不知不觉睡了两个多小时，都下午了…
看着身边的徐晓，执素有了心疼的感觉。这样的男孩子带着和他的城市一样的纯粹和善良，上神是赐予了自己怎样深厚的福祉，才得以在纷纷绕绕的世界万万千千的人海中和他比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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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已经很晚，他们也就在徐晓家住了那晚。徐晓的妈妈是个美丽的妇人，安详从容。他的爸爸还在外地，据说生意很忙。徐妈妈对执素很好，拉着她的手殷勤地嘘寒问暖，执素乖巧地回答，徐晓只在厨房忙碌。
“晓晓是个苦孩子，素素以后就多让让他吧。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跟阿姨讲，阿姨替你收拾他！”
执素看看穿着围裙专心炒着青椒的少年，似乎有点辣，他用手背揉了揉眼。“恩。好啊，阿姨可要站在我这边哈。”执素笑着回答。然后起身走到厨房，想给徐晓打下手，却被他慌慌张张地推了出来。“就让他自己做吧，他就想在你面前表现下厨艺。”徐妈妈笑看着儿子焦急的脸，说。徐晓点了点头，又炒菜去了。
执素在心里想:这个天使一样的男人，就让我用一生来守护吧。
徐晓和执素的爱情曾经不被所有人看好，执素是过于贪恋爱情的少女，从14岁开始奔赴一场又一场爱恋。徐晓似乎只是她换口味的一道菜，毕竟那样漂亮的女生怎么可能为一个不能说话的男生真心实意呢？可是，他们出人意料地很好，并且彼此都觉得对方是一辈子需要寻找和珍惜的那个人，究其一生，天荒地老。生活有时候就是这样出其不意，你所认为不可能的其实完全有可能真真实实的出现在你身边，比如执素也未曾预料自己会爱上徐晓。这或许就是宿命。由此推开，她此前在情爱路上的早熟和兜兜转转也许正是为了把自己的情商和心智历炼到可以拥有这样一场爱情的成熟程度，一切存在即合理，执素庆幸自己在遇见徐晓时已经完全可以抛弃少女们的世俗观念，情话说得再多又如何，甜言蜜语又怎样，只有真实不做作的爱才真正值得一生拥有。
2第二天
第二天，两个人还是决定搭汽车先到雅江，再一路沿雅砻江北上。六月的川西天气并没有很高，但汽车依旧开着空调，闷闷的。车行了约半个小时，执素把窗推开了。太阳晒到了她的手臂上，热辣辣地刺激着执素的皮肤，热度带来的感知她觉得自己无比真实。在雅江稍作停留，买了些车上吃的饼干和矿泉水。小店的老板娘在和人摆谈些什么，两个人都是很认真的模样，执素听清了“多安•丹碧尼玛”“色达”“佛塔”之类的词语，大抵知道了是在谈至尊上师在色达的功绩，听说活佛修了很多塔庙，可以的话一定要去拜访下才算不虚此行吧。
再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甘孜藏族自治州的环境还算不错，有些像成都周围的小县城。他们就近找了家旅馆，但最近来甘孜的游客不少，客房很紧张，尤其是单间。老板试着问，两个人可不可以住同一间。徐晓连摆手，表示不可以。执素看他微红的脸直乐，于是对老板说好，害徐晓愣住了。
“我还吃得了你呀。”拿了房卡，执素抓起徐晓的手拽着就往房间奔。
房间很干净，以白色为底，素雅得刚刚好。床头插着一束栀子，室内满溢着清香。执素先去洗澡，徐晓拿出本本看地图。浴室哗哗的水声混杂着执素断断续续的歌声搅得他心神不定。执素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条吊带裙，身上有种木瓜的香气，看徐晓在看地图也就凑近来看，“晓晓，你说走哪条道啊？我想去色达，还想去看各雍河。”徐晓手指点了点，把地图放大，光标指着一处。“白利寺？哦，对，都到甘孜了，明天就先去那儿。”执素点头，半湿的头发有水滴进了徐晓的肩膀。徐晓沿着雅砻江一路画到各雍河。“是哩。貌似没有直线的省道了诶。接下来的路途就颠簸了。”徐晓抬头看看女友，她瘦瘦的脸颊上眉头微蹙。于是他抬起手在她的鼻尖点了下。苏执素笑着避开他:“早点睡吧。我累。”她躺到床上，挨着左边床沿睡下。徐晓洗完澡，她已经睡着，圈缩着身子，双手环着膝盖。这是个缺乏安乏安全感的女孩啊。徐晓蹲在床边仔细端详着女友，用毛巾擦着头发，没有开吹风生怕惊扰她睡梦。
3第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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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执素起得很早。和徐晓打了车就往白利寺去了。她的皮肤已经变得有点干燥，于是在路过一家化妆品店时，她急急地跳了下去。几分钟后，拎着一小袋东西回到了车上，翻弄着那些瓶瓶罐罐，扬起眉，尴尬地对徐晓笑笑:“川西的空气是和成都不同，我竟然忘带隔离霜这些过来了。”徐晓笑着，往后一靠，闭上了眼睛，嘴角却藏不住笑意。
执素也不理他，和司机热络地聊了起来。最后说到要去各雍河可能路途颠簸，司机大声地笑道，说他可以替她找个司机，保管舒服安全。下车的时候，司机师傅还特意在纸片上写了个电话号码，示意她可以拨号找到可以带她去各雍的司机。
白利寺果然是川西的名刹，香火鼎盛。身着民族服饰的信众虔诚礼拜。执素和徐晓随着拥挤的人潮移动。徐晓紧紧地把苏执素的手握紧，生怕她被人潮挤散。苏执素却四处张望着，从藏民透着砣红的脸颊，到粗糙的手指，她细细地看，觉得这是一群在贫瘠土壤上靠信仰维生的生灵，内心没有受世俗污染，灵魂无尚高贵。而自己不过浮世一尘埃，身无所寄，魂无所依，风一吹也就不知会散落到何方。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徐晓，立刻得到对方有力的回握，心里才觉得有着落些。
或许，神明之于世人乃是灵魂之依托，心灵之归宿。世人无论走出生命原点多长远的距离，只是诚信神明的存在，就不会孤单飘零。这就是神的力量，归宿的力量。
从白利寺出来，苏执素打了那个司机留下的号码，谈妥价钱，没过多久就有一辆白色小型长安面包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师傅是个少言寡语的中年汉子，眉头习惯性地皱出了一个川字。但车技是很好的，即使是上了泥土路也很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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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歇在了打滚乡上所巴牧场。开车的师傅和当地的主人熟悉，几个人大口大口地喝着酒，主人见徐晓滴酒不沾，干脆唱起了劝酒歌。苏执素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没有刻意随口拈来就唱的歌声，热情动人，不自觉就听入神了。司机师傅拍着手应和主人。徐晓则实在熬不过地喝了一碗，脸已憋得通红。酒入豪肠，徐晓的兴致也渐高了。反是执素怕他喝高，手暗暗地在他大腿侧抓了一下，谁想徐晓反倒猛就抓紧了她的手，看着苏执素狡黠地笑了。那笑容像七月里的甘霖，熄灭了女孩子心中的不安与怒气，反而觉得幸福。但苏执素还是瞪眼示意他不能喝太多，又附上他的耳侧，“待会吃完饭，载我去看雅砻江。”
上所巴牧场把打滚乡分成了两段，向西就可以到达德格段。这段路还算平坦，起伏平缓。河两岸是峡谷，漂亮的河，漂亮的谷，澜沧江在星宿下波澜壮阔，奔流不息，群山环绕下除了漂亮执素已经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这是生命的力量，自然的伟大，不得不令人敬畏。执素从车上下来，开心得看着眼前的一切。静谧的大自然快要融化她。
徐晓起初怕不安全把那辆面包车的车灯打着，不过执素嫌破坏气氛撒着娇非让他给关了。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走着，执素突然回身抱住他，“亲爱的，我真想现在-就在这神奇的自然见证下嫁给你。”徐晓低下头，亲吻了她额头。月光下，执素美丽得像仙子一般，然而比她外表更美的是她纯净如水如花如月光的心，那孩子般的灵魂如此令徐晓着迷。执素却一无所知。他多么想告诉她，他爱她甚于生命，只可惜他不能言语，只能温柔地亲吻她，以示爱意。有时候，他会害怕，他不说，她能否真的明了？所幸，现在她在他怀中，无比幸福而诚挚地说要把一生交给他守护。这是他的幸运。这是他的幸福。徐晓在心底暗自对巴颜喀拉山神祈祷，就让时间就此停止吧。就这样拥抱着她直至天荒地老，该有多好。
然而，幸福往往如天上的彩虹，稍纵即逝。极度的幸福之后也许不幸正蠢蠢欲动。如果知道下一刻执素会哭得昏天黑地，他也许会期望自己从未与她相识。
正在两人各自幸福地相拥时，一条毒蛇嗅着人的气息靠近了徐晓的身侧，倒悬在树上，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那一瞬间，执素第一次听见恋人的声音，撕心裂肺。然而不等她反应，徐晓已经拉着她就往车子的方向跑。他们站立的地点离车不过五六十米，徐晓跑到一半却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执素吓得面色苍白，眼泪断线般地涌出。她背起他，回到车上，看清他手臂的伤痕和发青的脸色，她完全没了主意，只是自己开起车疯狂地往牧场奔，路上渐渐恢复了些理智，慌乱地打了急救电话。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医生也正好到了。他们慌张地把他从车上抬了下来，就地清理伤口。酒精刺激着伤口，徐晓却没有任何反应。司机安慰着执素说不会有大事，但这个汉族的小姑娘目睹情人的惨状还是哭到昏倒了。
4无日无夜
十八岁的两个人在那一夜生死相离。那场晕倒让执素错过了见徐晓最后一面的机会。那是种剧毒的蛇，救活的机会本就不大，更何况他还为了保护她剧烈地奔跑，血液上泛，毒入攻心，当地医生尽全力了也没能挽救住这个少年的性命。炎热的七月，执素看见他的尸身时，已经有些恶臭。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轮廓，最后一次亲吻他高挺的鼻梁，然后把头靠在他业已冰凉的胸膛，静静地，不哭也不闹。
这是她的爱人，这是她的归宿，这是她的信仰。在她心里永不离去。
徐家的亲戚很快地赶来。徐妈妈扶着儿子，哭得撕心裂肺。徐晓的舅母扯着苏执素的衣襟，狠毒地咒骂。执素任她扯着骂着，木偶一般。徐晓的舅舅拉开她，说，“你走吧。我们暂时不想见你。徐晓就交给我们。”
爸爸来的时候。执素呆若木鸡地守在房外，没有表情的脸死一般寂静。他看着女儿感觉心沉到了海底。他曾经反对过她和这个男孩子，她以离家私奔要挟，家里才不得不接受了他们的爱情。现在，这个少年却因为女儿而丧命，他的心里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恶人做到底，那么也许就没这样的事了。
可是，命运的事谁又能未卜先知呢？
5天长地久
多年后。
川西高原的天如海水一样深蓝。
锁骨深陷的消瘦女子把一束红艳的玫瑰放在大理石墓碑前，挨着墓碑坐了下来。
静静的。静静地。时光仿佛静止了。
end。
手记以俗气的死结局本来不是我的本意。这次我属意写一个童话的。可是，童话不容于现实，到最后我竟不知怎样写下去。
那么，毁灭吧。唯有毁灭方能永恒。
在徐晓死后，我原有冲动使苏执素从雅砻江跳下，成全一段完美的爱情。
可是，我始终觉得真正的勇敢真正的爱是在苦痛之后笑着活下去。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