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圈
“罗圈”,姓罗,恰又生就一双“罗圈腿”,故大家都叫他“罗圈”。他走起路来,两腿间隙比正常人大三、四倍,跨下钻个小孩绰绰有余。他家的小狗也常在他的跨下钻来钻去。别看他生就的这样,走路力不从心,却是个急性子,干什么都要一阵子干完。
“罗圈”何时娶妻何时丧妻,没见在哪本书上记着。成功想,这总归是“罗圈”既非伟人又非名人的缘故。因为一些名人的衣食起居、喜怒哀乐在书上都有记载。这儿之所以要提他妻,是因为故事和他儿子有关。你想啊,只“罗圈”一人,是无论如何生不出儿子的。生儿子实在离不开妻子。妻子死得早,生了儿子却没享到儿子的福,按说够不幸的了。但“罗圈”却说妻子有福:撇下一双儿女让我一人拉扯,累死累活,生不如死。她倒好,两腿一蹬,那间里去了,渴不着,饿不着。
“罗圈”六十多岁,笑颜常开。一看就是个慈善之人。谁见了都爱和他拉几句。1976年,毛主席逝世那年,“罗圈”因为唱了几句,再加上是富农出身,被戴上高帽批斗了一上午。就这没几天,他就把这事丢到脑后去了。该乐和还是乐和。
但不知怎么,最近“罗圈”愁眉不展,常对人讲觉睡不好,饭吃不香。
“背时了,倒运了。”“老了,不中用了,没多大活头了。”他常自言自语。
这天,“罗圈”心里闷得慌,他去代销点打了一斤六毛辣回来,自斟自酌起来。三两下肚,更觉困乏,倦倦欲睡,神智也模糊起来。
十年前,为谋生计,“罗圈”干起了敲镗锣换糖稀的行当。一把独轮车走村窜户,车左车右各一个大破篓。车垄上放一个铁丝编的大笼子。里面东西可多了:有孩子们喜欢的小人书、大米球,糖稀、泥瓦、哨子、洋茄子,挖耳勺、指甲剪,锁链子、砸炮子等。还有妇女用的针、线、顶针,红头绳、发卡、皮筋等等。货不多,样却全。每天吃过早饭,他便把马扎往车把上一套,推起独轮车出发了,进村每到一个胡同口,便停下来,弯腰放下车子,摘下马扎,打开坐下,随手掏出那面小铜锣来,用左手拇指、食指挑着,右手捏着木柄布头的小锤敲起来:镗-镗-镗,声音传得很远。不一会儿,跑出几个小孩子来,象麻雀般灵活,一会便围住了车子。隔着铁丝网向里望,相中什么,便叫拿。成功也没少围着转。
“拿破烂去,拿来换。”“罗圈”一边用手挡住笼子的小门,一边说。蹭蹭蹭,几个小孩回家去了,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拿着破布、烂鞋、旧塑料、铁头什么的。
“我要泥瓦。”
“我要大米球。”
“我要小人书。”
孩子们热情高涨起来。
“别吵,别吵,你的破布什太少,换不着小人书,给你二个泥瓦。”
“不不,”小孩有些不愿意,“给三个吧。”
“罗圈”舍不得给三个,就说:“那不行,给你二个泥瓦,再加一根糖稀,行了吧。”说着,抽出一根用高粱梢杆截成的小棍在盛糖稀的罐子里一搅,抽出来递给了那个小孩。那个小孩只得接过去,往嘴里一填,又接过二个泥瓦,转身走了。也不走远,在那里看着玩。
“罗圈”就这样打发着每一个小孩。不过半晌,左右篓里的破烂便满了。他便推着这些东西到收购站换钱。
有时候,孩子们也很调皮。孩子多围满了车子,他看不过来。有的小孩趁他不注意,在他篓子里拿布什,拿了再换。有一次,一个小孩拿烂鞋底换东西,换完走了,“罗圈”把鞋底扔到了篓子里。可不一会,另一个小孩又拿鞋底来换。“罗圈”一看,怎么还是刚才那鞋底。他心里有了数,便注意了。就说,“正忙呢,等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小孩伸手到他篓子里拿东西,被他当场捉住了。
“这回跑不了啦,”他猛地抓住了小孩的手,小孩的手里还抓着一把破布什。“告诉你娘去,看不打烂你的屁股。”他嚷道。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下回可不敢了。”小孩怏求道,“可别告诉我娘,他会打死我的。”小孩就要哭了。
“好,这回饶了你,下回逮着可不饶了。”
“罗圈”见孩子真害怕了,就松了手。他本来就是想吓唬一下他,也给其他小孩看。
那时,村里代销点少。他不仅受孩子们的欢迎,连老太太、小媳妇也常换、常买他的东西。看着人们拿着东西高兴而去,他心里也美滋滋的。有时赶上中午饭,他就在外面吃。人们有的给他拿个馍,有的给他端碗汤,对他都挺好。
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他的独轮车已不能满足人们的需求了,光顾小车的也越来越少了。终于有一天,“罗圈”干不下去了。可也不能老闲着,“罗圈”又想出一个挣钱的门路:种甜杆。
成功也吃过他种的甜杆,“罗圈”常到成功所在的小学卖甜杆。那情形成功还记得。
“罗圈”推着一辆破自行车,后架子上捆着一捆甜杆。根在下,梢朝上,直刺天空。甜杆是刚从地里砍下的,叶子还很鲜,他一定起了个大早。“罗圈”来到学校大门口等着,按罗圈”的估计,小孩一下课,都出来玩,准有很多来买的,小孩都爱吃着玩。这比吃糖贱多了。
还不到下课的时间,“罗圈”在那里东看看,西瞧瞧。校对门啥时新建了所银行。建得又高又花哨,够气派的,显示出豪华与富贵。再看看自己,破衣烂衫灰脸。“罗圈”显露出不自在的神情。银行门前的人越来越多了,都是来存钱、取钱的,他却只有羡慕的份儿。
“啥时咱也能有余钱来这儿存存,”他自言自语,“儿子出门一年多了,不知能不能挣钱回来,好不容易说了个媳妇,可盖不好新房不进门。盖新房、买家具这得多少钱呢!怕是拼了老命也挣不齐。会屙金尿银就好了!”
下课铃终于响了。孩子们涌出教室,朝校门跑来。
“甜杆,甜杆,比蜜还甜的甜杆,快来吃甜杆了。”
“罗圈”赶紧朝孩子们招呼。几个孩子围了过来,“罗圈”抽出几根,说:“你看,这甜杆多好,多鲜!”
一个小孩正要掏钱,可另一个同学说:“咱别吃甜杆了,那边有卖雪糕的,走,咱吃雪糕去。”
看几个孩子想动心,“罗圈”赶紧说:“我这甜杆比雪糕还甜,还便宜,五分钱一根,雪糕得二毛钱一个,吃了还好拉肚子。”
“谁信你,我们爱吃雪糕,不怕贵,好吃就行!”
孩子们走了,“罗圈”心里倒象吃了个冰块。
“现在有钱的多了,没人在乎贵贱了,甜杆没人要了。”“罗圈”不住地叹气。
“没人要,我还不卖了呢,回家晒干还是好柴火。”他有些气愤,声音也大了许多。
他使劲一蹬车撑子,推起车子就走。这时太阳已经升高了,“罗圈”觉得有点热过了头。
不一会,原来还鲜绿的叶子变焉了,在空中晃动着,像一面面小破旗。
“罗圈”回家了。
后来听说,“罗圈”的儿子挣钱回了家,交给了“罗圈”,“罗圈”头一次点这么多钱,整整三千块呢!就放在他的褥子下,天天睡前点一点。可是有一天,不知在哪里喝了酒,回家在被窝里吸烟,迷迷糊糊睡着了,烟头引着了被子,三千块烧坏了一大半。可把“罗圈”疼坏了。十里八乡都把这事当教训,有钱赶快存银行,可别老放着。
唉,命苦的“罗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