骡子的悲剧

以前我不懂得骡子与驴子的差别，认为都是一丘之貉，不属于马的范畴。因为从小在城里长大，除了在马戏团的节目里见着叫“马”的牲口，关于骡子或者驴子的名字都是从书中略知一二，没有亲见它们的真实长相是美是丑。

后来我到农村生活，第一次目睹了骡子的风采。有一年生产队搞了一座面房，面房自然有一爿沉重的石磨，转动石磨要用力，但不能用人来推动，因为这是新社会，要解放劳动力，只有解放前的地主才有剥削长工推磨的故事。

生产队研究决定到就近的湖北去买骡子，专门作为推磨之用。几天之后余二叔从湖北牵回一头骡子，这骡子膘肥体壮，走起路来特有精神，大家都夸余二叔有眼力，不愧为生意场上的行家里手。

骡子由专人饲养，饲养骡子的栅栏挨着知青的房屋。开始那段时间，我有事无事地观察它的模样，它的个头没有马的威武，但比北方那些小媳妇骑的驴子要高大些。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弄清楚了它是马和驴偷偷摸摸生的杂种，而且名正言顺地称为“马骡”（公驴与母马交配所生的杂种）或者“驴骡”（公马和母驴交配所生的杂种）。

骡子自己没有生育权，但干活是把好手，力大，命长。它整天围着石磨转，要是人转上十圈八圈岂不头晕？不过我也见着有人给骡子的眼睛蒙上一层黑布的，让它昏天黑地地不知天日地干活。

推磨的日子没有尽头，骡子任劳任怨，从没见它发过一次脾气。下雨天生产队不出工，我们喜欢到面房去耍，看会计怎样和面擀面，看那一根根整整齐齐的面条从机器里生产出来，觉得很神奇。然后又看骡子拉磨，那骡子没完没了地围着石磨转悠，下雨天也是满头大汗的，让人心生怜悯。

一年之后生产队的面房搬到溪沟里，石磨换成了水磨，一架巨大的水车在溪流的冲击下，带动了石磨的运转，自然力替代了生命力，一场小小的“革命”解放了生产力，骡子一下变得轻松，它无所事事优哉游哉地生活在栅栏里，安享着平静的生活。

农闲的时候，我们把骡子牵到荒坡上去吃草，回家时坐在它的背上当马骑，还有一点夕阳西下牧童短笛的味道，不过时间久了，骡子宽厚的肚皮将人的两胯撑得红肿，一段时间我们走路都不自然。

骡子休闲了半年时间，临近冬日，大地开始萧条，所有的动物将经历冬天的严酷。骡子不如漫山遍野的野兽可以自藏冬粮，它也没有不吃不喝的冬眠本事，它与圈里的猪塘里的鱼没有区别，同样经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命运。

这年冬天，生产队家家户户的年猪宰杀完毕，堰塘里的鱼也一网打尽，队长说那骡子咋办，天寒地冻的，不好照料，是头耕牛还可以明年有用，不如悄悄杀了，一家分几斤骡子肉过年！队长的提议得到附和，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那头骡子倒在地上，血流成河……

骡子悲惨的死去，不过这是早晚的事，让人同情的是它至死都没有演绎过谈情说爱的故事，这才是它最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