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时候，带上我（八）
八、
一生中会有很多爱和爱很多人，而刻骨铭心的爱恋只有一次。平庸的爱固然可取，灿烂的爱，哪怕是流星般转瞬即逝也会埋进记忆。
我们因为相知而相爱，这份爱是知性和理性的。痴迷的爱，不是因为爱了而痴迷，而是因为感受而难忘。爱是精神的，爱是哲学，爱情原本是一种全部。
时间过得真快，一个学期在我们慢慢欣赏中又即将消逝，虽说我和耘语相知、相聚已有一年了，但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不多。我们约定，不伤害对方，不影响学业。所以很多外出游玩的时候，我们就喊上青怡和何枫。
学校快放寒假时，我们都有些依依不舍。一个星期天，我们在江边捡石子。当时青怡去一家给中学生家教，何枫去买汽水，附近就剩下我和耘语。他突然一下子拥过我说：“竹影，今晚我们单独出来坐会，好吗？”
我的脸上感到火辣辣的，没做声。他又接着说：“快放假了，我很想单独约你出来玩一次。”
我依旧没做声，只是盯住手中的石头。我心里好激动，真想对他连说，好啊！好啊！可是，我依然对他摇了摇头：“改天吧。”
“那就下周吧！”他说完，不等我回答，便催促回校。
多日相聚，我知道耘语是一个稳重、宽容、多才多艺、智慧双全的人，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不善言词，平常在一起玩，他很少说话，偶尔说出来的话都是很幽默或必须要说的。
我不止一次地埋怨他说，你除了喜欢唱歌、跳舞，还喜欢什么呢？你怎么不说话呢？和你在一起，我心里着急。
我总是当着大家的面埋怨他，可他总是笑笑，不分辩，也不说话。
晚上吃饭时，想到离校时的单独约会，我心里顿感无比甜蜜。
于是，在快考试的前一个星期，我们在江边见了面，相拥着在草地上坐了很久，耘语和我都不说话。我心里一直感到很不自在，便打破沉默说：“我们来比赛背唐诗或唐词好不好？”
“好啊！”于是他就从无名氏写的《蝶恋花》开始背起，一直背到南宋词人陆游写的《钗头凤》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他说，这首词是公元1155年春天，陆游到沈园去游玩，遇见表妹，也就是前妻唐琬，一时感怀，便在沈园墙上创下这词。其实，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但因陆游母亲不喜欢唐琬，被迫分离。这次偶遇，陆游和唐琬心头都很难过，据说这首词写后没多久，唐琬由于伤心过度，不久便死掉了。
他见我很认真地听，便轻声问：“竹影，冷吗？”
我摇摇头。他把大衣脱下，披在我身上，我也怕他感冒，又给他披了回去，这样推来推去之后，耕语索性让我依偎在他怀里。他用大衣包着我，我又激动又甜蜜又恐慌。可能是耘语感觉到我的身子在发抖，他忙打破寂静，接着先前的话题说，在沈园，唐琬对了一首《钗头凤》，我记不清了，你知道词的内容吗？
刚巧，我不但记得这个故事，还记得唐琬对的那首词。于是，我念道：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我念完了，耘语盯着我看，直到看得我不知所措，才拉过我的手说：“早听说你是一个才女，没想到你竟然比我记的多。”
我抽出手说：“为什么我就不能有你记得多呢？”
“因为我是大师哥啊！”
“我从小就喜欢中文呢！你相信吗？我上完小学就把中国四大名著看完了，可也因此留下啃半边字的后遗症，在学校成了同学们嘴里的别字先生。”
“呵！只要知道怎么写就行，博览众书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说完这句话，又接着说，“下个星期要考试了，我们都好好复习，不再见面了。等考试完，也就是放寒假前，我们再相约一起回家好吗？”
我笑着点了点头。
夜色沉静的江边，我们恋恋不舍的坐到星星出来，搬着指头数星星，看灯火辉煌的轮船。
那夜，我躺在耘语怀里，不再感到害怕。夜色让我们沉醉。
那夜，我们在江边一直坐到天亮，我们说话很少，但我们感觉到对方心跳和无言的快乐。
那夜，星光灿烂。我相信，我和耘语都会把那夜的星、那夜的月、那夜的话、那夜的快乐，永远封存在我们的记忆中。
那夜，我到今天还记忆犹新，就像昨天发生的故事。
寒假里，我回到家的第二个星期，就同时收到两封来信，其中有耘语的一封信。
我走进卧室，迫不及待地拆开：
竹影：
我们相知已快一年了。这一年来，我们每个星期见面已成了惯例，所以自从你放假后，在星期日这一天里，我总是魂不守舍。细细想来，大概是因为没见到你的缘故，真的很想你！
夜已深了，窗外很静，只有微风缓缓吹进来。这时候，最适合夏天困倦的人入睡，但我却睡不着，夜半起来，坐在窗前，看见洒着银光的圆月挂在头顶上照耀着自己，便情不自禁想，它现在照着多少人呢？我继而想到的是，它是否还照着你吗？竹影！
之前，我常常想，休息天，可以美美地睡一个好觉，把多日的困倦清扫干净。
可是，近日，我常常失眠。
现在，白天和黑夜我都不知道怎么能把时光打发掉。
闷热的白天热量搅得我难以午睡。
寂寞如水的夜里，睡在床上，夜半醒来，记忆刚在梦里走过的依旧是你的背影。从回家的第一天夜里，我的幻觉就一直这样。我常常问自己：我这到底是怎么哪？
今夜，在灯下，我终于体会到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那种夏思。
这是一种既复杂却又单纯，既悲伤却又愉悦，既无奈却又无怨，既想忘却又难忘的心情。
这是一种我从没体会过的不曾完全知觉的心情。
这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心情。
让今夜月色作证，把我这颗心和别样的心情带到你此刻入睡的梦里。
耘语，深夜！
看完耘语的这封信，我突然有了一种甜蜜和酸酸的心情。
今晚没有月色，窗外下着小雨，我想你了！耘语！
我常常在梦里看见你拉着我手对我诉说的情景，我和你都是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刻，我好想对你诉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这种心情。
深夜难眠，我拿起笔给耘语写了回信。
忙完后，我才想起还有一封本地来信，我拆开一看，大叫一声，弟弟忙跑过来，棕色大信封里掉下一条干瘪的小蛇，信封上没有署名，弟弟说要告诉爸妈，被我拦住了，我知道，父母知道后，我除了被骂就是奚落，这是他们也无法解决的事。一定是谷雨，我想。
整个寒假，除了到邮局发信，我不再出门，也告诫耘语不要过来找我，我想等到毕业离开这个地方，也就可以杜绝谷雨的纠缠。我和耘语虽说见不到面，但不断地收到耘语的来信，对我们来说见不见面都是一样。
过年后，想着耘语，读着他写给我的每一封信，我再也感觉不到年后的冷清。
终于盼到了开学，盼到了相见的日子。这天，我早一天来到学校，与他相约在附近的一个小河边见了面。
见面后，我俩却没有想象中的惊喜，也没有信中的健谈，更没有多日盼望的见面喜悦和激动。
耘语紧挨着我坐在草萍上，沉默着。
天快黑了，耘语谈起了他妈妈。他说，在没认识你以前，我诗句里全是我妈妈的影子，可是，自从认识了你，我的诗句成熟了些，里面写得最多的就是你。
他说，假期里想的最多的是你穿着红裙在风中飘舞的样子，你那充满温馨的声音在我耳中久久挥之不去。有时，思念和期盼是一种幸福。
那夜，我们谈起了三毛荷西的爱情故事，谈起了人生之旅。
耘语说：“三毛真伟大。你将来会不会向三毛一样，毕业以后和我共赴天涯路？”
我说：“会啊！只要你象荷西疼爱三毛一样疼我，我就会做出三毛做不出的大举动。”
“什么举动？”他笑拥着我问。
“就是和荷西一起去啊！免得自己一生孤寂。”然后我接着说，“如果我先你而去，你就每年到我坟上添一把土，这是我最大的愿望。”
听完这话，耘语把我拥得更紧：“你怎么那么自私啊！你不想孤寂，却让我尝着痛苦。”
我天真地笑握着他的一只手说：“开玩笑呢！我们都不会死，活它个天崩地裂，爱它个海枯石烂。”
这时，他突然放下我的手，双手摇着我的肩膀说：“‘十一’放假，我们一起到天津青峰庵去许个愿，好吗？”
我拿下他的手笑着说：“怎么啦？大惊小怪地，我还没去过青峰庵呢，早就想去看看。可是许愿就免了吧！我什么都不信的。”
在谈人生之旅时，耘语说的几句有哲理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他说：“人在决定自己命运和重大事情时，千万要把握机会，每次机会都要尽力而为，就是没有成功，将来想来也不会后悔。世界上没有重头再来的道理。”
他说：“审慎地走过每一步，是人生、人类发展的公式。我们在走每一步时都要小心翼翼。一步，似乎算不了什么，然而人的一生就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如果你要漫不经心、随心所欲对待它，有一天，你会明白，抛弃你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也就是所谓的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晚，他的话题越来越多。是夜了，当我们察觉时，早过了学校锁大门时间，我和他都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他轻轻地在我耳边说：“困吗？要困就倒在我腿上睡觉。”
我摇了摇头。他脱下外套披在我肩上，然后紧紧地拥着我：“是困了吧？乖！听话！倒在我怀中睡觉，我会保护你的！”
我又摇了摇头，然后才发觉天黑了，耘语根本看不见我。于是，我边笑边说：“不困，我听你说话呢？”
他又拉着我的手说：“这样心里踏实些，要不，你从我身边消失，我都不会察觉。”
我不再笑了，任他紧握我的手，任他把我拥抱着。我们谁都不再说话。只听见彼此的心在咚咚跳着。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耘语突然结结巴巴大声喘息着对我说：“影，影…我…我们站起来走……走走，好…不好？”
我感觉到他的紧张和不安，忙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借着微弱的月光，向堤岸下走去。
在小路上，我把外套替他穿好，然后拉着手走上公路。灯光下，我看见他的脸红彤彤的，而我也感觉到脸上一直在发着烧。
我轻声地问了个早就想问他的问题：“耘语，你追求过苏曼吗？”
“苏曼！我和苏曼之间没什么啊！在认识你之前，她只不过和我走得近些罢了。”
“其实，你就是喜欢她也没什么，那毕竟是你认识我以前的事。”
“可事实不是这样，你才是我的初恋啊！”
说完，他停下脚步，看着我。
我心里虽说有很多疑惑，但我没再问下去。
这天夜里，耘语对我说：“我回去了一趟，把我们的事对我妈妈说了，我妈妈没再说什么。”
然后，他又告诉我：“父亲死得早，我对他没什么印象。我是家里独子，将来我走到哪，母亲就跟到哪，我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依靠。”
那夜，我被他的恋母情节所感动。我想，对母亲不弃不离，将来也一定会对我这样。
于是，我决定下次回家一定把我们的事向父母坦白。
好相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