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没落
多人一起工作的场所，往往相似于一个王国，年末到了，王国的气数好像也要尽了，就会出现一种雷同的景象。当初，五花八门的信誓旦旦，或者意味不同的咬牙切齿和摩拳擦掌，大抵都要在年末变形走样。习惯在台上发言的人，说了一年的话，大都是重复了若干次的话，到了年末，实在不好重复了，仿佛词穷了，冷不防会改为撒泼，或者改为骂大街，或者自己首先食言而使临近年末的发言漏洞百出、首尾不顾，或者忙于“平衡”财务和开始季节性的钻营，由此而致的雷同现象中最雷同的地方就是让人感到十分的没落，没落得让人丧气，仿佛国破家亡了，人人都在做着各奔前程的打算。
不幸中的万幸是，年关终于不远，年节，由来已久的喜庆气息飘然而至，仿佛颇能平一些莫名其妙的肝火，仿佛颇能化解一些年深日久的仇冤，氛围低落，一片萧瑟，这种时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仿佛谁都应该变得宽容和仁慈一些，果真也就变得仁慈一些宽容一些。仿佛可以言而无信，仿佛凡事可以不必过于认真谁都可以给自己的诚信度放一放水，仿佛诸多清规戒律可以通融，仿佛无论多么神圣的事情都可以有始无终，甚至，仿佛可以夜叉舞爪、可以河东狮吼，仿佛可以适当弄虚作假，仿佛连做人也可以随心所欲或者讨价还价。总之，一派没落景象。
懒惰和勤奋，哪一个是人的本性呢？或者都是？或者都不是？看一看，一旦做完应做的事情，几乎没有人愿意多干一点活，大都愿意坦然地聊天。“仁者无忧”，用心干完分内的事情，已经是足够仁慈的了，至少也是一个“准仁者”，也可无忧，至于分外之事则需要个人的高度自律而无需苛责。
于是聊天。
如果同室人等大家都来聊也算皆大欢喜，然而，事情往往不会十全十美，有人喜欢聊天，就会有人不喜欢聊天，而更愿意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围炉打盹儿，比如读书看报，比如趁领导不在赶快溜号，比如干脆不到位，而领导正好很忙领导的眼睛又不能全方位去搜索、监控，溜之确乎可以大吉。再说，反正是没落时期，上上下下彼此彼此，溜号和不到位既不伤于大雅，也无碍于瞻观，人人都要过年，谁都应该和气一些，为了来年多多生财的方便。
坚持读书的人，这种时候大概要做勇渡苦海、潜心修炼的高僧大德了，试想一下，周围是一大片极尽攀比和奢华之能事的高谈阔论，没有足够的入定功力，怎可让灵魂在文字之间自由穿行呢？美中不足的是，聊天的话题历久却不弥新，在不喜欢聊天的人是无法摆脱的扰攘，在太喜欢聊天的人又是极大的不完美，没有新意，简直是一种缺憾。从孩子到男人、女人，从皮草到打底裤，从肉菜市价到赌博行情，从贪官落马到政客丑闻。从内容上说，可谓一部市井的百科全书。至于不参与聊天有事可做的人，听与不听也不能全由自己做主，环境很难改变，人，更难改变。
细想一下，这种境遇仿佛人的命运：当下遭逢的一切，并不取决于人的愿与不愿，遭逢的就是存在的，存在的总是要接受的，又不能把它们变入梦境，噩梦醒来方知是梦还可以万般庆幸，置身不良的现实希望是梦却不是梦，万劫不复，几乎没有逃离苦海的可能，又如同疾病缠身久治不愈，就会幻想假如这一切原本就是一场恶梦，但终不是恶梦，病还病着，不得不和病魔纠缠厮磨。希望这病有一天会好，希望却很渺茫；相信这病总有一天会好，却不知道是哪一天，必须等。如同受刑一样听别人似乎无休无止的聊天，其实知道他们终究会停下来的，环境一定会复归安静的，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没有停下来之前，必须忍受。
当然，解决的办法还是很多的，比如可以走出去，避开，或者，如果实在不行，索性也加入畅聊，以毒攻毒破罐子破摔，事实上、行动上都未走开，也未加入，就像站在野外的路边等车，一辆又一辆车子从眼前飞驰而过，一辆也没有拦住。又一辆车飞驰而来，拦不拦呢？尚未作出决定，车又一晃而过，奔向远处，才发现，那辆车是空的，然而已是时过境迁。后来，终于坐上了车，又不由自主地突发奇想：如果搭上前面某一辆车，或者搭上后面某一辆车，事情的结果与坐上这一辆车是相同呢，还是不同呢？无法知道，所有的结果只能由正坐的这辆车来决定了。
这就是命运。
跟喜欢聊天的人同处一室也是命运。以此类推，不和谐的伴侣，“烽烟”不熄的家庭，久治不愈的慢性病，在台上常常有小作之为的发言人，某些垄断行业的“霸王”条款，毫无来由面目可憎的“地方政策”，硬性摊派的地方报纸，被自愿捐款，被没有其他不同意见，被全体同意领导意见，如此等等，大抵都有一副相似的面孔，这些面孔的丑陋也是十分的相似，丑陋得让人目失明，耳失聪。
然而，生活中，“命运”的有些“安排”还是要“接受”的，因为除了“接受”别无选择，否则又能怎么样呢？曾经怎么样？将会怎么样？即便在方方面面有许多话要说，但似乎总是无处可说，只好不说，勉为其难的假乐观的话更是别说。
随着年节的日益临近，这种没落景象终于走向完全彻底的没落，积极一些说，没落景象正在被年节的喜庆气氛渐渐取代，人的精神在年节气氛中改头换面脱胎换骨方兴未艾。如前所述，没落之后，年节之后的种种景象，大抵亦未可知，唯独那些喜欢读书的人，也许终有机会暂时逃离苦海了吧。
2011-12-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