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万水 奔赴前世的约
一
“轻拂时光的弦，一生一次，愿意画地为牢，与你相依相暖”，想起她说这句话时认真的表情，他怜惜得想一把抱住她，她说了很多，娇娇柔柔的话语，让他忍不住的想要保护她。当又一天的晨光越过东山，透过窗棂，映照在他的脸上。回想起一夜好梦，回想起她从心底发出的呢喃，他伸一个懒腰，舒展一下身体，一年来的经历，电影一样回放。
他知道，自己是个性情疏懒的人。从小时候的记忆起，最喜欢的、对自己影响最大的诗人，就是陶靖节，那个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迷恋田园生活的、读书一目十行不求甚解的、写出来的文字恬淡自然的诗人，他的思想和行为极大地影响了自己。所以，一直以来读书也是一目十行不求甚解，至今，也许能够从头到尾背诵下来的古诗，包括绝句在内，估计也不超过20首，但是却都读到了骨子里；从离开农村，就一直不喜欢红尘攘攘，对城市怀着先天的偏见，不喜欢勾心斗角，却固执地向往田园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自己最大的梦想。
那次论坛组织的采风活动，因为不喜欢与陌生人敷衍，他只提供了作品，却没有出席。聚会之后，论坛印刷了一个集子。在这个集子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文字，唯美的意象，诗意的情感，和华美文字外衣下一颗敏感、孤独、伤感的心，突然就打动了他。他就幻想着，如果能够和她在一起，人生该是如何的灿烂啊。他的眼睛、他的全身心，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的文字。
在论坛里，他遇见了她。默默地倾听朋友们海阔天空，却一言不发。这时候，他的心那么忐忑，惴惴不安，想和她说话，却担心被拒绝；不理她吧，自己心里痒痒的，真正是不能自已。终于，他说：“很喜欢你的文字，但是，不喜欢你文字里的悲伤。”他的心“突突”地跳着，不知道她会不会理睬他，会怎么样回答他。这个时候，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说：“我知道你终究会来找我的，因为你懂得。”一个“懂得”，就让他和她摒除了所有的陌生和隔阂，乍相逢，就是故人相见，把手言欢。他知道，她就是他前世等待的人。
两个人就这样相惜相怜。他和她谈文字，谈生活，谈人生，以及彼此之间的感觉。每一次，他都感觉时间那么短暂，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她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每一天，他都在等她。因为她，很多时光他都是魂不守舍，没有心思做事。他知道，他是彻底沦陷了，无药可救。而他，也甘心情愿因为她沦陷。这时候，他才明白，人生的意义，什么功名利禄，真的是过眼烟云。他只要和她在一起。
有那么几次，她就突然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无影无踪。他坚信，她会回来的，她离开，只是因为她害怕，担忧。果然，他终于找到了她。她说，我离开，只是因为害怕深陷。但是每次离开，每次都很痛苦，对他的思念越来越浓，像此时江南的烟霭。她和他一样，希望能够和知心知意的人在一起，也向往着别样的田园生活。
这时候，他就开始了他梦想已久的计划。经过十多天的考察，在大山深处，一个叫做集贤村的小村子，相中了一个小山包。那里森林环绕，小河潺潺，民风淳朴，像她一样，他一见倾心。于是，和村里签订了协议，承包那个小山包，并且在村子边上，购买了宅基地。接下来，就是他雄心勃勃的建设。山顶上是苹果园，北坡是牧草，牧草中间，用葵花种上了一个超大的她的名字字母，其它的坡地，统统栽种了矮株核桃。
在属于他的宅基地上，那个村外向阳台地上，他盖了四间瓦房，一间杂物间，一间厨房兼客厅，一间是卧室，一间书房，书房和卧室，有内部通道。院子里，除过通道，全部修砌成花坛，造型也是她名字的字母，种上她最喜欢的百合和红玫瑰。院墙是仿木的篱笆，篱笆外，种满了野菊花。他想象着，和她一起，“采菊东篱下”，一起遥望着南山上葵花的她的名字，是如何甜蜜啊。
这一切都就绪后，他快要累瘫了。那天，请村里的朋友们一起庆贺他的乔迁之喜，他终于酩酊大醉了。他只记得，在半瓶烧酒下肚后，自己红光满面，向着他们说：“这里就是我的家，就是我的世外桃源。我要在这里，和我心爱的她，白头偕老”。他们，是一脸的迷惑和羡慕。
今天，他从洒满阳光的小屋里幡然醒来。在院子里，他巡视着他的花坛，百合正怒放，就像她那莹润和纯净富有质感的娇颜；红玫瑰已经盛开，他就想，那是她脸上的羞云。篱笆边，野菊花已经打起了花骨朵，不久的秋天，就会星星点点开遍。村民的鸡来这里刨虫子，刨得篱笆边坑坑洼洼，他赶快拿锄头来扒拉平整。在篱笆边，他看到了他的小山包，绿油油的牧草中间，葵花金黄，那个大字是如此醒目。甜蜜，荡漾在他心间。
这时候，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今天，他一定可以见到那个他朝思暮想的她，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她，那个梳着黑黑长发面容清秀的她！这个预感让他兴奋，让他不知所措，让他坐卧不宁。正午时分，他就去小镇上购买了几样生活必需品，也在公交车经常停靠的地方等了很久，但是，没有等到她。于是，他回转了他的集贤村。
傍晚，这种预感愈发强烈了。他在院子外边久久的张望，最后，他来到村西边的土岗上，翘首凝望着通村的小路。这时候，等待那么漫长，他觉得度日如年；这时候，等待又那么匆忙，他已经手足无措。在夕阳余晖下，他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影，在那里徘徊，前进，后退，前进，后退——啊，真的是她！
于是，他向着她的方向飞奔而去。
二
他说：在相遇的瞬间，就怦然心动。虽然不动神色。
他说：在没有你的日子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或者不是因为自己，更多的是对你的心疼。
他说：虽然你离开了，但是，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比如受惊的小鹿，只是在无人的小溪边，顾影自怜，收拾一下慌乱的心情。
他说：你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兴奋，从来没有过的喜悦，在心头像秋千一样荡漾。
他说：这次你的归来，突然感觉变样了，以前，只是感觉像知己，心和你在一起，现在，感觉好像亲人一样。
他说：你知道，其实真的爱了，就渴望在一起，真的在一起。我知道这是因为爱而来的贪婪。
他说：租了一架山，在山下搭了几间瓦房。瓦房边上围了一圈篱笆，种了一地野菊花。篱笆前面，是如茵的浅草，浅草尽处是一条小溪。从篱笆那里，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不远处地势和缓的自己的小山包。
……
他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着，就像在电话里一样。她知道，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真挚，虔诚，以及他眼睛里流淌出来的热情。那浑厚的男中音，具有强大的穿透力，一次次震荡她的心房。每一次，她的心，就像一池静水，突然遭遇冲击，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一直荡漾到她的耳根、嘴唇、眼睛，和她少女一般的面颊。她知道，每次，都和初恋时候一样，羞涩的红云，飘起在她的脸上。
在附近的小镇上，她坐在饭馆，反反复复地研究当地的菜谱，那些不同于她西南方的饮食习惯。自己一个人，点了四道菜，一道汤，还有一个叫做杂粮拼盘的主食。那个淳朴敦厚的服务员，早早问她，还有客人么？她说，就我一个人。她就反反复复地叮嘱她，你一个人吃不了那么许多，不要浪费啊。她觉得，她就像他一样，是她的亲人，血脉相连的亲人。可是，她固执地坚持。只有自己心里知道，她是为了了解他的生活习性。每一道菜，每一口汤，每一块点心，她都仔细地品尝，那略嫌朴实的味道里，分明有着一种隽永和醇厚的感觉，就像他的味道。
在小镇上，她从东头到西头，又从西头到东头，认认真真走了个来回。每一间店铺，每一栋建筑，每一条小巷，甚至每一块铺路石，她都不放过。小学，中学，都在暑假。这里是他曾经学习和生活过的地方，每一座房屋，每一条小巷，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于是，贪婪地吮吸着，那么亲切。看门房的老头，只是对着她微笑着点点头。是啊，我是他的人，也是故人。风雨故人归，所见，所闻，都让她觉得舒坦，亲切，好像在梦里已经千百次的走过，熟稔于心。
走累了，她就在小镇上唯一的旅店开了房，在阳光洒满的床上，望着一尘不染的天花板，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却又什么都没有想。之后，她打开行李箱，把衣服和化妆品铺了满床。一件件不厌其烦地穿上，脱下，穿上，脱下。直到镜子里，那个人湖蓝的对襟小袄，黑色天鹅绒的短裙，白袜子，黑色布面绑带鞋，亭亭玉立，宛然荷塘里出水的芙蕖。这才匆匆忙忙收拾起满床的衣服。坐在镜子前，口红，粉底，眼影，一遍遍地涂上，擦掉，再涂，再擦。最后，只是淡淡的浅粉的唇，浅红的腮，似有似无的眼影，是他喜欢的精致，这时候，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美人如玉，秋波流转，她才觉得无愧于他漫长的等待。
于是，走在北方乡间的小路上。地头的苹果园，青色的苹果羞涩地在绿叶中掩掩映映，如少年时羞涩的爱情。她那么欣喜，这苹果，是她喜欢的，情不自禁地，轻轻给了它一个吻。果园尽头，是大片的葵花田，葵花正勃勃地盛开着，窄窄的田垄上，葵花轻抚着她的脸。那耀眼的金黄色，正像她现在的心情，满地阳光。她知道，葵花之后，是一条小河。北方难得一见的清澈溪流，注入黄河。她突然想起，不到黄河心不死。仿佛，比如遇见他，爱上他，比如突然想起的黄河，在冥冥中，都是必然。是缘，或者是劫，无处躲藏。
这时候，田野是那般的静，只有草虫的轻吟，在绿色的海洋中回荡。掠起覆在额头的整齐刘海，有汗珠渗出来。于是，她停下本来就悠然的脚步，在小河边坐定。两只小鱼，在浅浅的水里一前一后的游着。她有些慌张的心情，就随着这小溪水，渐渐平缓下来。她想起他和她。于是，捡起一颗石子，丢入水中，那两条小鱼受到惊吓，自顾自逃窜开来。她不由得抿嘴一笑。可是，水波宁静后，两条小鱼心有灵犀似的，又聚在了一起，就像他和她。她想，爱情，真的是最神奇的。素昧平生的两个人，乍相逢就那么知心知意，息息相通。只要一分开，思念就会将两个人连在一起。
她抬起脚，继续她的旅程。她没有告诉他。凭借他手绘的一张地图，她准确无误地走在通往他的农庄的道路上。小路很静，不见一个人影。突然，她觉得很失落。她以为，他应该知道她会来，而且一定是此时此刻，一定会在路边等候她，就像等待一场蓄谋已久的约会。可是，田野那么静。于是，就在田垄似的小路上，走走嗅嗅，进进退退地犹豫着。终于下定决心，"是的"，她对自己坚定地说：“我要回去！只是，最后一次，向着他张望”。
太阳已经西斜，落在了山头那边，张开一张略显昏暗，却阴凉的背影。当她望向更远方，面北的和缓坡地上，平铺着的浅草中，葵花种出一个别致的造型，陡然出现一个金黄色的大字——那是她的名字！他说，他已经千万次地轻声呼唤这个名字，夜晚，这个名字陪在他的枕上。
斜阳的背影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向着她走来......
三
这一刻，那么遥远；这一刻，又那么惊魂动魄！
他奔向她，在夏末浓郁的青纱帐中，在斜阳余晖里的乡间小路上。这时候，草虫都静了，只有他和她的脚步声，只有他和她的心跳声。仿佛世界都已经在视野和思维之外了，这个世界，只有他和她，只有两颗互相奔赴的心。
近了，更近了，于是脚步慢下来，他看着她，她看着他，四目相望，内心里，一股电流静静流动，沟通了他和她。他看到微风扬起的她的秀发，看到了她潮红的脸颊，看到了她眸子里涌动着的泪花。她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关切，欣喜，和温暖。就这样呆呆地对望着，似乎有些迟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这美梦终究成真。
他向她张开双臂，她向他张开双臂。于是，两个人，就那么不由自主，就那么心旷神怡地拥抱在一起，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似乎，他们从来就没有分开过，前世，或者今生。似乎，他和她的血液，从来就是流淌在同一条脉管里；他和她的心脏，从来就是跳动着相同的脉搏。每一个心思，每一个向往，每一个思念，每一个情怀，不是他的，也不是她的，从来就是他和她共同拥有的。
他听到了她压抑不住的啜泣，她的眼泪，滴到了他的胸膛上，就像露珠，终于凝结在绿叶上。他自己，眼泪也在眼眶里打着转，然后，一颗颗滚落，落在她的黑发丛里，就像汗水，去浇灌属于自己的土地。她说过，爱，就是用心，用眼泪滋养的。
是的，这时候，他和她，只有亲密无间的拥抱，只有肆意流淌的泪珠。也许，前世无尽的等待，数不清的风霜雨露，说不尽的苦闷和彷徨，就在这一刻，开花结果，生命美丽如璀璨的烟花绽放！所有的等待的酸辛，悲伤，所有思念的疼痛，无奈，所有相遇时候的喜悦，幸福，都一股脑地涌上心头，击打着两颗敏感的心灵，就让泪珠如雨，尽情地流淌。这泪珠，是幸福的。
夜幕，给田野笼上一层薄薄的纱，月光又洒下遍地银辉，他银灰色的西服，和她湖蓝色的短袄，就与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塑造出朦胧、静谧、幻觉一般的梦境来，他和她，终于像在梦里一样，真真切切地拥抱在一起。
他感觉到了，她心脏悸动的节奏，他的心脏，也像她一样悸动着。他说：“安，我们终于在一起了。”然后，他抚摸着她绸缎一样光滑的秀发，如痴如醉地、贪婪地吸吮着她的芳香。抚摸着她因为啜泣而微微抽动的后背，轻轻地捧起她的脸，在她的眸子里，一潭秋泓，荡漾着清纯和甜蜜。他掠起她的秀发，轻轻地吻着她的额头，吻着她因为羞涩而垂下的眼帘，啜饮着她的泪珠，啜饮着她的纯真，她的甜蜜，和她的苦涩。
她终于停止啜泣，抬起头，张开她美丽的大眼睛，深情地凝视着他。他也凝视着她的眼睛。是的，千万次的呼唤，千万次的梦里相聚，现在，终于在一起了，真的在一起了，只有这样深情的凝视，才能把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儿，深深地烙刻在眼睛里，烙刻在心里，烙刻在骨子里，从此后，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他捧着她，将火热的嘴唇，慢慢地低向她，一朵羞云越升越高，弥漫了她的脸庞。她重新垂下她的眼帘，一双红唇，就那么渴望着，微微地仰起。她的眼睛里，两颗晶莹的泪珠流下来。他缓慢而坚定地吻着她，啜饮着她唇底的甜蜜。他眩晕了，灵魂似乎已经飘飘渺渺地升起来，升起来，就像插上翅膀，在天地之间自在翱翔。
好像有夜的露珠落下来，她裸露的小臂，像玉一样温润，凉爽。她呢喃着：“我冷，抱紧我。”他脱下他的外套，给她穿上，然后，紧紧地抱着她，仿佛一不小心，她就会腾空而去，无影无踪。
他牵着她的手，在银辉遍地的月光下，缓缓地向着他们的伊甸园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