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冬至节
(发2011年12月19日《中老年时报》)
祖母没有进过校门,向来依着祖训为人处事。因此,她把冬至称作“冬至节”,很看重上坟祭祀的礼仪。
起初,祖母只是要求父亲领着我们姐妹几个,行祭祖的仪式。她说祖先虽然没有留下什么产业,但也算是清白人家。这些祭祖的礼节在什么时候都不能丢。丢了就显得我们薄情寡义,再说也得在后代面前做出榜样。祖母说这些话时,神情总是十分肃穆,父亲听得连连点头。
后来,父亲因公去世。祖母就将领头的任务交给了我。冬至来了又去,祭祀做了一回又一回。渐渐地,我长大了,开始领悟祖母的用意。
祖母中年丧偶,独自拉扯大父亲,可谓尝遍了人间酸苦。没想到,六十多岁时再遭厄运,竟老年丧子。但祖母经受住了命运的考验。她和母亲两人惺惺相惜,风雨同舟,共担抚养孩子的重任。
那时,祖母身子骨仍旧硬朗。也不知她的力量从何而来,居然能独自承担上万斤稻谷的干晒任务。每逢夏季收稻,祖母就像上紧了的发条,背竹垫、挑谷子、摊晒、除稻草……偶尔我们从田里收工回家,还看见她在月光下摇着木风车,被风吹起的谷糠和灰尘纷纷扬扬,飘落在祖母的头上、脸上,还有衣服上。祖母让我们先吃饭,自己还要往家里挑谷子。即使这么辛劳,祖母却没有在我们面前喊苦叫累。
却不料祖母内心深处,好痛好痛,只是每逢冬至,她才有机会表达。冬至未到,祖母就忙碌开了。她早早地上街买好猪肉和白酒。又用竹篮装好祭品,分别是一碗满满的米饭、几块肥猪肉、一壶酒以及一叠黄色的土纸。祖母称之为“老四样”,过去祭奠祖父如此,现在祭奠父亲依然不变。她说祖父、父亲皆是苦命人,生前苦日子,没吃多少酒肉,得补一补。此时的祖母变得异常脆弱,经常话未出口,便涕泪横流,不能自已。每次,她到镇上找我们,最喜欢反复说一句话:“你的父亲一个人睡在山上,多寂寞、多孤独。你们冬至要是不回来?还有什么时间去拜祭呢?”奇怪的是她一直不叫儿子上山,说是怕儿子太小受惊吓,也怕沾了阴气。
此后,我和妻子分别上调县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平时,祖母从不惊扰我们,即使在她患上了老年性肺心病之后,也从不主动打电话。唯有每年的冬至前几天,祖母总不忘捎来口信,叮嘱我们千万不要忘了祭奠父亲的要事。慢慢地,祖母八十多岁了,变得有些老态龙钟。不记得从哪一年开始,冬至回乡,祖母总要将她的寿衣从柜里取出来,一一地摆在我们面前,告诫说,她死后千万不要花钱太多,简单处理即可。只是别忘了,每年冬至回来看看,特别是要将曾孙考上大学、娶了曾孙媳妇的喜事告诉她。“如果你忘了,我会托梦给你的。”祖母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说完,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补充道:“你不要怕,奶奶是不会吓孙子的。”
如今,年过不惑的我,才有些明白祖母“冬至节”的含义。她是通过祭祖的仪式,希望我们缅怀祖德,不忘先人;学会感恩,牢记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