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
那年农历六月初七，我参加完高考从县城回家。从村北入村，一进村，正遇到同宗的五叔，五叔看见我说：
“你回来了，快家走吧。”
面目也没什么表情，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走过去了。我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也只“嗯！”了一声，就赶快回家走。
走到家门口，朝里一望，不觉头皮发紧，先是看见了许多带白布的人，接着认出了亲戚邻居，带孝的父亲。我无心把车子放好，就顺手把车子往旁边的柴草垛一歪，便朝家里奔过去。
大门里，九爷爷和几个长辈正坐在那里，对我说了声：“你爷爷去世了。”我觉得头“嗡”的一下，好像沉了好几倍。我真不敢相信这残酷的事实。因为我考试临走前是见了爷爷的，还说了一会儿话，看起来爷爷好好的，怎么会……
我又看见奶奶在堂屋门靠西坐着，便朝堂屋奔去，步履踉踉跄跄。走近些，又看到堂屋的地上，铺着一领草席，屋里空荡荡的，家具都不见了。奶奶看见了我，眼圈红红的。我感到鼻子发酸，喊了声“奶奶”便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抽泣。
奶奶说：“你回来了，您爷爷，您爷爷，抬出去了。他不能再疼你了！”
这时，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嚎啕大哭起来。
一会儿，有个邻居来劝我：“别再哭了，你一哭，你奶奶更难受！你奶奶这么大年纪了......”
稍后，婶子、姑姑告诉我爷爷去世的事：原来爷爷是在我参加高考的头一天也就是农历的六月五日去世的。
在那天中午，爷爷还象往常一样吃了饭，喝了盅酒，然后是睡午觉。后来除奶奶外，家里人都下地干活了，地里的草太多了。等奶奶喊爷爷起来时，却叫不应了。一摸手，有些发凉。就赶快找人，一边叫医生，一边到地里喊家里人。医生来了，家里人除我外也都回来了，可是晚了，爷爷再也没有醒来……
爷爷是安祥地走的。他走时和他平时睡觉的姿势一样，可见他当时没经历什么痛苦。这虽然给爷爷去世时没在跟前的家人以一丝安慰，但全家人还是觉得这总归是一件憾事：爷爷当时如有话要说，又给谁说呢？
爷爷去世后，邻居也时有谈论。总是说爷爷心眼好，好行善，去世也没受罪，修行的好，是飞升吧。
我小时候，全家有十八口人，父亲和叔叔虽都成家立业，但祖孙三代都在一起生活，吃一个锅里的饭，这在当时的农村还是很少见的，这种情况大都会分家另过。因此我家在那十里八乡有一定的知名度，我也曾为此而自豪。这和爷爷的善于理家治家分不开。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因为腿不太好，很少下地干重活，有时也到村头的菜地里转转。但爷爷在家也不闲着，每年都喂几头猪，年终卖了贴补家用。我在家时常和爷爷抬猪食，这时爷爷总是把重量移向自己一边，我那头也就是作作样子。爷爷说：“你还小，压得很了，影响长个子。”另外，家里的院子，爷爷总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听大人讲过，爷爷年轻时干庄稼活也是一把好手，那时在生产队里割麦子，一排二三十人一块割，爷爷总是先割到地头，领先其他人一大截。
奶奶也常讲起，爷爷在兄弟姐妹中是老大，老爷爷有时会偏袒弟弟妹妹，他从没说过什么。他很多年一直干最苦的活，吃最差的饭，任劳任怨，平和乐观。他给后代树立了很好的榜样，形成了“和睦、勤俭、上进、达观”的家风。
我记得小时候，全家有三棵梨树，我家和两个叔叔家的院子里各一棵。奶奶说那都是爷爷亲手嫁接的。这三棵树每年都结很多梨，邻居的大人小孩来了，爷爷奶奶总是打几个让他们品尝。爷爷的年龄大了，牙齿也不全了，啃不动生梨，家里做饭时有时就给爷爷炖几个吃。吃鲜梨最多的，自然就是和我一样，这些孩子们了。
爷爷在家也爱种些花草。其中传到现在的就是一种叫做“抛”的植物。它像南方的桔子却不是桔子，像南方的柚子又不完全像。经查资料：
柚在南方民间象征亲人团圆，生活美满……四季柚形美色艳，为上乘保健果品，新鲜果汁中含有胰岛素成分，有降低血糖的作用，有益于心血管病及肥胖病患者。柚性寒，味酸，无毒，功能清胃润肠，消食醒酒，化痰止咳，饭后吃几瓣，能帮助消化，消除疲劳。四季柚除鲜食外，还可制成果汁、果酱、果酒和水果罐头等食品。
上面并没提到柚有治腿虚的疗效。我家的抛虽也怕冷，冬天要移入室内，但在北方的家里一直生长的很好。每年春末夏初开白色的花，花很香，总是引来蜂蝶飞舞。叶片椭圆形，又厚又大。它最大的用处就是能治“腿虚”的病。只要对症，不光果实能治，叶子也很有疗效。很多腿虚的人来找，说：“我这腿虚，多处找地方看了，钱也没少花，可总也不见好，听说您家的抛能治这病，俺想试试。”爷爷总是爽快答应人家，说：“对症不对症，试试看吧，就是不管，也没啥副作用。”如果有果实，就给人家果实，如没有就给人家叶子。由于这抛树虽开花很多，但很难坐果，就是坐了果，最后只能留一个长大，其他的要打掉，否则可能一个也长不成熟。有的年份一个也没结成，只能送叶子了。这些都是不收一分钱的。
找抛叶的回去一试，有的果然很灵，惊喜不已：在医院都没看好的腿病，喝了三天抛叶煮的水就好了，真是神奇！还专门带酒、水果、点心来表示感谢！见人家病好了，爷爷和一家人自然也十分高兴。但全家却没有人能讲出药理关系。
我的爷爷为人忠厚、正直。他也常教育我怎样做人。他说：“人心不正是不行，人没好心，干啥也干不好，早晚得栽跟头。”爷爷前半辈子没享上福，但晚年儿孙满堂，家庭和睦，生活一年比一年好，也算享福了。他自己对晚年的生活也很知足，常说“原来想也没想到，生活能到这一步”，村上的其他老人也很羡慕他。
在孙子辈中，兄弟姐妹十个，我是长孙。小时候我常觉得爷爷对我偏爱些，亲戚来看爷爷带的好吃的，爷爷总是给我留点。大些了，每次从学校回家，爷爷也总是关心地问这问那。对我的学习也很关心，常鼓励我：“在学校可要好好学习，别落在别人后面。”我得知第一次高考失败后，觉得自己真不争气，不好意思去见爷爷。等见到爷爷时，心里非常难过。爷爷并没责怪我，还说：“现在考学可真不容易，咱村上也没出几个大学生，难着呢。别泄气，复习一年再考！”
时隔一年，我没想到今年高考前和爷爷的话别竟成了爷孙的永诀，今年如果能考上，爷爷却不能和我分享喜悦了，痛哉！
在爷爷一周年的忌日里，远亲近邻都来了。在爷爷的坟前，供品也是十分的丰富，家人的哭声持续不断。但全家人只能看到爷爷的遗像，只能在记忆里寻找爷爷的身影了。我永远也不能坐在爷爷的身边和爷爷说话了。我想：丰富的供品爷爷能尝到吗？家人的悲痛的哭声爷爷能听到吗？爷爷他寂寞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