栓儿哥哥

栓儿哥哥是大爷的儿子。奶奶共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大爷是八个孩子中最大的一个。十三岁的时候娶了16岁的大妈。3年后有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不知什么原因，大爷和大妈一连生了三个孩子都没活下来。所以到了第四个，他们给孩子起名叫“栓儿”，意思是像栓门一样栓住这个孩子，这就是栓儿哥哥。不知道是名字的原因，还是栓儿哥哥的生命力特别顽强，反正他真的结结实实的长大了。

我见到栓儿哥哥的时候，他已经18岁，正是花样的年华。妈妈说小时候的我白白净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透明，含蓄中透着灵性，人见人爱，大家都争着抱、争着哄。但我印象最深的还是栓儿哥哥领着我玩，我整天赖在他的身上不下来，栓儿哥哥对我很有耐心，领着小小的我到处跑。一天见不到都会很想念，有了好吃的东西总是留给我。童年对父母没有太多的记忆，留在记忆里的都是栓儿哥哥的笑脸和身影。有一次他送了我一块红红的水果糖。在那个粮油和副食品极为匮乏的年代，那样的吃食是很难得的，他宁可自己不吃，也要留给我。现在那块红红的水果糖好像还在眼前，还清晰地记得碾盘边栓儿哥哥把糖递到我手里的情景，嘴巴里似乎还留有一丝甘甜。

年轻的栓儿哥哥是个很活跃的人。那个时候逢年过节村里都组织走高跷，栓儿哥哥因为是家里唯一的儿子而被禁止参加，于是他就偷偷的自己找两根棍子绑在腿上，怕大爷大妈打骂，就偷偷的在我家练习，扶着猪圈墙一步一步地走，练了好几个黄昏。后来觉得差不多了，就撒开手自己走，结果没走几步就摔了一个嘴啃泥，弄得鼻血流了2天，从此他再也不说走高跷这件事了。

不再练习高跷的栓儿哥哥又迷上了京剧，天天跟着村里那群唱京剧的老头一起，给人家跑个腿送个信之类的，乐此不疲，顺便也学上一招半式的，学会了就回家显摆。一天晚饭前，栓儿哥哥在门外一个京剧叫板、一个踢腿想掀开门帘上场，结果正巧他妹妹秋儿从屋里出来，踢了个正着，一脚正踢在秋儿姐的鼻子上，巨大的哭声立刻从屋里传来。大爷正好下班进门，看着满脸鲜血和泪水的秋儿姐，抄起门后的笤帚就追打栓儿哥哥，栓儿哥哥落荒而逃，把大爷、大妈气的站在门口破口大骂。

我大爷从小学会了做饭的手艺，所以解放后进了工厂，在食堂做大师傅，60年代，家里有个挣工资的人在农村是很风光的，生活也相对富裕，所以很早栓儿哥哥就拥有了一辆自行车，同龄的姑娘小伙很是羡慕。初学骑自行车，栓儿哥哥很不熟练，经常摔跟头。记得有一次他自己骑自行车去怀柔，迎面一辆解放卡车开过来，栓儿哥哥很是慌张，骑在车上大喊汽车靠边、汽车靠边！结果人家汽车该怎么开还怎么开，根本不听他的话，他只好往路边靠，一下子撞上了正在路边倒粪的妇女，被几个干活的妇女好一顿数落。说汽车不靠边你就撞我们呀，你这小伙子可真是……。这是我记忆里那个可亲又可爱的栓儿哥哥。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有了自己的伙伴，和栓儿哥哥的感情逐渐疏远了。栓儿哥哥30岁的时候经人介绍娶了大嫂，大嫂长得有些丑，不过性情很好，与老人和我们的关系也相处得都非常好，和栓儿哥哥从没红过脸，算得上一对恩爱夫妻。后来他们有了一对女儿，大女儿小我12岁，小时候就像我跟在栓儿哥哥身后长大一样，他的大女儿是跟在我的身后长大的，长相和性格与我也颇有几分相似。

因为出外上学，上班，长大以后我很少回家，与栓儿哥哥一家的感情疏远了许多。2006年夏天，突然听到消息，说栓儿哥哥的大女儿服毒自杀了。我很愕然，那个长相颇似我的侄女，栓儿哥哥那个开朗大方的女儿怎么会自杀？听到消息我急忙回家，迈进那个已经10几年没再迈过的熟悉的门槛，看到的是栓儿哥哥和大嫂的满脸悲伤，一家人乱作一团，无所适从。到最后他们也说不清我那个鲜活的侄女为何自杀，多年的闭塞生活让他们变得麻木而迟钝。我既悲伤又怨恨，怎么连自己的女儿都守不住呢？但我所能做的，也只能是给他们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无力改变事实了。也许我该早一点给他们多一些的关心。

今年春节回家，我又看到了栓儿哥哥。61岁的栓儿哥哥已步入老年，头发花白了许多，但脸上仍是温和的笑容。做了一辈子农民的大哥在我面前有点自卑，见到我很局促，很谦卑。他可能已经忘记了曾经趴在他背上的那个小小的女孩。但我不会忘记，记忆深处永远都留有这个在我童年时代代替了父亲的栓儿哥哥。我很内疚，这么多年了，很少看望这个给了我童年关爱和欢乐的大哥，我该多去探望我的栓儿哥哥！

2008年2月22日晚21点于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