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到台北来看雨

圣诞节夕买到了回国的机票，机票显示航空公司是：china airlines，是从悉尼途径台北转机去青岛。登机前，我看到登机口显示着繁体的‘中华航空’的字样，我认真核对了机票后才恍然悟到我搭乘的是台湾航班。

飞机上，我阅读了些台湾报纸，从字面上看去，没有任何敌意的信息。字里行间透露着岛民们密切关注着祖国大陆。显然，两岸关系已过了破冰期，相信不久的明天，春天就来到了。

飞机在凌晨四点钟到达了台北的桃源国际机场。天正下着蒙蒙细雨。因为是过境，我出不了港，我必须在机场内部办理转机手续。我将在此等候转机五个小时。

我感觉上有点异样，生在中国的土地上，同是中国人，血管里流着的都是炎黄子孙的血，却依然像陌路人，我走不出机场，我同其他过境的外国人一样，不得不等候在候机厅里。

台北冬季的雨下得很细密，很阴冷。

忽然，我想起了许多年前流行过的孟庭苇的歌声，那委婉细腻忧伤的声音，穿越时空，又萦绕在凌晨台北桃园机场空荡荡的候机厅里：“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轻轻归来，不吵醒往事．．．．．．”陡然间，心间有一种细微的颤动，孟庭苇的歌声像柔弱的手指，轻轻触动了我某些敏感的情愫，一股酸酸楚楚的溪流蔓延开来。虽说这种情感无法对应孟庭苇失恋的愁肠，却似一把心灵的钥匙，开启了悠悠往事的门．．．．．．

小时候，我常听外婆悲伤的叹息：“你大舅舅不会回来了，哎．．．．．”那时，我虽年幼不谙人世，但从外婆长长的叹息和深埋下去的头看去，依然能够感觉到她的思念，她的忧伤，她的失望。不知道什么原因，外婆从来没有解释为什么再也看不到我的大舅舅。后来，我长到十四岁，一天，妈妈很郑重地对我说：“莉莉，你已经长大了，已经到了‘入团’的年龄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有些历史问题可能会影响到你，所以，我提前告诉你关于我们家的历史问题．．．．．．你有个大舅舅，还有个堂舅舅，1948年解放前夕，舅舅在师范读书，堂舅舅在医学院读书，他们一同跟着国民党去了台湾．．．．．．”

妈妈的话，像晴天霹雳，震得我像小兔子般地恐慌，心噔噔地跳。妈妈又说：“别害怕，我们家从来就不承认他去了台湾，就说他已经死了。”

从这时候起，我才明白了外婆说的大舅舅，我明白了外婆内心深处是何等地苦痛与忧伤。外婆去世以前一直在惦念着她的大儿子，临去世时还唠叨着我大舅舅的名字。

几十年过去了，两岸的关系趋于缓和，实行了‘三通’，我们却一直没能联系上舅舅们，外婆也早已离开了人世。妈妈说，可能他们真的已经去世了。后来，妈妈也带着遗憾走了。而今，在这个冬季的凌晨，我的脚步悄然踏上了这片湿润在雨中，令人百感交集的土地．．．．．．

天渐渐亮了起来，窗外的雨也清晰起来。

冰冷的雨被凤摧动着一丝丝地斜挂在苍穹上。天和地湿漉漉雾蒙蒙的，好似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珠帘中，仿佛有千丝万缕的幽思与牵挂隐藏其中．．．．．．

静静地坐着，望着候机厅窗外那一班班着陆和起飞的银燕，望着台北桃源国际机场那惆怅的雨，想着祖国大陆，想着大陆与台湾的曲曲折折的历史，想着思念游子遗憾终生的外婆，耳边又回荡起孟庭苇那惆怅满怀的歌声：“冬季到台北来看雨，别在异乡哭泣，冬季到台北来看雨，梦是唯一行李．．．．．．”

下一次，可能是不会太久的下一次，我将走出候机厅，走到台北冬季湿润稠密的雨中．．．．．．

２０１１年１２月２１日于台北桃园国际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