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平安夜
1
冲破大风雪，我们坐在雪橇上，飞奔过田野，一路笑声朗。
铃儿响叮当，精神多欢畅，今晚圣诞多快乐，把圣诞歌儿唱！
电视台晚会的载歌载舞，音像商店震耳欲聋的音箱，公园此起彼伏的草坪音乐，购物中心的宣传广播，都回响着这首经典的圣诞歌曲的旋律，整个空气中渐渐弥漫圣诞的香甜诱人的味道，漫步大街小巷，整个人沉浸在节日的涟漪里，好像随时都能飘飘欲仙。
大商场橱窗的玻璃上，巨幅的圣诞老人画贴，那个面色红润异域老寿星，表情一成不变的夸张，白胡子蓬蓬翘起，戴着红艳艳帽子，正用慈祥的目光魅惑着烂漫的孩童，纯情的少年，痴情的红男绿女，整个世界好像都在他的祝福和微笑中熠熠生辉，遽然变得绮丽而罗曼蒂克——
超市的玩具柜，走路还略显踉跄的BABY，睁着惊喜的大眼睛，在挑选琳琅满目的圣诞礼物，女孩爱不释手地抚弄着芭比娃娃、长毛绒狗和眼珠放着蓝光的波斯猫，想象着天使姐姐张开翅膀的俏模样。男孩子则操起了声响刺耳的仿真冲锋枪，摆弄着奇形怪状的火车侠和奥特曼，沉浸在动漫的幻境中，仿佛他就是拯救地球的小超人！
装饰雅致的咖啡厅，柔曼的钢琴如溪水般欢畅倾泻，昏暗暧昧的摇曳烛焰，映着情人朦胧的秋波，照着高脚杯里殷红荡漾的葡萄酒浆，耳畔是沉醉爱河的年轻人梦呓似的喃喃细语，心醉的此时此刻，神迷的此情此景，胜似天堂！
透过栅栏和窗户，偶尔能看到一、二家的屋子里摆着绿叶婆娑的圣诞树，明灭的灯珠串联其间，再缀上七彩的花儿，营造出美轮美奂的圣诞氛围，爷爷奶奶搂着孙辈自足的乐呵着，爸爸妈妈里外穿梭地忙碌着，孩子扮演着当然不让的主角，嚼着香香的糖果，歪着头打量这株异域泊来的神奇之树，在脑际摹画着圣诞老人来临时的幸福，为来年许一个幸福的愿景……
2
平安夜里，如果不去教堂看看，岂非虚度？幸好左近就有，我们步出霓虹的繁华，绕过残破的城中村，走向近郊那个肃穆的尖顶建筑，然而，愈是走近，心绪愈是不安，没有天主赐予的温暖，反而在微微冬风中泛起了阵阵的寒意。
一条简朴的板石甬道直通教堂的大门，已看到很多黑徐徐的模糊身影也在向着拱形的入口挪动，三三两两的，零零落落，都缄默着，各自怀揣着自己的那份神秘的渴望。门前台阶上方有带罩子的昏黄的白炽灯，照的参拜者的脸蜡样苍黄，毫无血色，仿佛历经千万里的跋涉，已经疲惫而虚脱。
拱门内是长长的走廊，昏暗中，有人斜靠着，半躺着，坐着，虚弱地簇拥堆挤着，无奈地做出各种造型，他们多是穿着粗布棉衣的中老年人，有喉咙重重哮喘的老太太，扎着花白而凌乱的发髻；有戴着泛白呢质鸭舌帽的老汉，打卷的胡须上有热热气息凝成的细水珠；还有戴着大大口罩的干瘦的中年妇人，仅露出的两只大眼骨碌碌地翻着，满带着疑惧和哀怨。
第二道门里面是一个长方形的大会议厅，密排着窄窄的长条凳子，熙熙攘攘挤坐着好几百人，仿佛听见有隐约回荡的嗡嗡声，却看不到有人交头接耳，大多数的信徒都神情专注地低着头，默默嘟囔着什么，静静地期待着什么，满眼阴暗色调的各式臃肿的体态，在几盏黯淡的白炽灯下，低低地蜷坐着的身影，好像匍匐着，寻找着，乞求着……
稍凸出些的前台上，垂着一盏亮堂些的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一架破风琴摆在台子的一角，泛着斑驳的暗光，一个略秃顶的戴着小圆眼镜的中年人怪模怪样地坐在琴后调试着音阶。正对着风琴的方向，有七八个长得朴素而干巴的女孩，穿着不甚得体的发皱的羽绒服，正在一个瘦瘦的长发年轻人的指挥下试图排成一行，小女孩们目光游移，扭扭捏捏地斜对着台下的教众。
大厅左右的两面墙上都张贴着红红绿绿的圣画，颜色单调，印刷粗劣，多是些鲜明而宽实的大红十字，还有些五官模糊、金发碧眼的圣母、圣子、圣徒之类的人物，极其脸谱化，过眼即忘。图画的下端印着圣经福音中的名诗名句，如“你愈是伟大，你就愈是谦卑”等，古板的字体，排得很密，又是繁体印刷，看上去很累。
再转回去门口，才发现门内侧有一个盛放圣水的木架子，一个佝偻的老人正用嘴亲吻着那根暗褐色的木柱子，紧闭着双眼，表情痴迷而陶醉。穿着黑色牧师服的高个子长者，用指头蘸着碗里的水向四下洒着，飞溅的恩泽落在虔诚信徒的脸上，他们如沐天恩，感激地在胸前不断划着十字。有几个类似于我们的参观者，用饶有兴趣的眼神打量着这神圣而神秘的仪式，满腹疑惑不解。
当我们重又跨出教堂的门槛，看到漫天的繁星依旧，习习凉意冲淡了笼罩在周遭的阴晦沉闷，我们如释重负的出了一口长气，回家的脚步迈的轻捷如飞。
3
沿着时光的隧道溯回到我的童年。从小我就对基督教有着浓重的好奇心，看到左邻右舍的长辈们在礼拜天放下所有的活计，郑重其事地收拾停当，一大早就赶庙会似的陆续前往教堂，我心里颇为向往，那是一个怎样的充满巨大诱惑的圣殿，竟惹万千大众趋之若鹜？几次路过教堂神秘的门口，我总是满怀敬畏，渴望一探究竟，但缺少亲近的引路人，一直没能如愿以偿。
中学时，我到过一些信主的亲朋那里，翻阅过厚重的《圣经》，精装本，硬实的蓝黑封面里是极薄的有韧性的纸张，竖排版的繁体字，印的密密麻麻，极易看岔行，里面似乎总是些空泛的说教，以及莫名其妙的难记的外国人名，年轻时看书只喜欢追逐扣人心弦的故事，对这些毫无兴趣，于是就没有了细读下去的耐心，再加上看到一些福音小册子上语录式的赞美诗，听到朗读者半唱半念的古怪声调，竟如催眠曲般的倒胃口，也就感叹，所谓的基督教世界，不过尔尔！
高校的外国文学课程里有专章介绍《圣经》，教授们神乎其神地吹嘘这是世界上印刷版次最多、印量最大的一部奇书，学文者不可不读，穷毕生精力也研究不透它的。于是，就到一些旧书摊上淘得一些《圣经故事》之类的通俗读本，以飨好奇的夙愿。慢慢的静下心，将就着能理清旧约的情节发展脉络，到了新约部分，实在又没了那份虔诚拜读的心境，只好不了了之。但是，我也管中窥豹地明白了《圣经》的概貌，说起来就是人类起源的神话，加上一部血泪斑斑的犹太人被难史，再加上欧洲文明规范教程而已。
有了对《圣经》的这样认识，回头看看那些克尽诚心无限效忠圣灵圣子的亿万大众，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私下里认为他们有些愚不可及，似乎他们都自愿地被某种看不见的藩篱圈住了，失去了做人的许多自由和乐趣。然而细想想，数千年来，盲目忙碌着的衣食小民，在没有现代科技娱乐的漫长世纪里，漂泊的灵魂往何处寄托？苦闷彷徨何处倾诉？伤痛疾苦灾难何以解脱？他们需要找寻一块净土以释放精神的忏悔，他们需要找一盏明灯以度过漆漆的长夜。公开的佛教，道教，基督教，以及地下的各种帮派、教会，都是泱泱民众放逐自我的乐园，他们的辛劳一生中，始终抱持着星星点点的希望，活在美好天国的幻象中，这也是一种浅薄而纯朴的幸福呀。
相反的，我们这些读书识字的所谓明白人，已然没有了那种雾里看花的朦胧美感，不再相信各种造神的动人谎言，不再有来生来世的奢望，只好活在现代科技堆砌的冰冷的现实中，感叹着生存的空虚无聊，死亡的烟消云散，不也同样的是另类的偏执和无奈吗？科学是一针醒脑剂，在异样痛苦的刹那，我们还执拗地睁着探究的眼睛，盯着伤口流出的淋漓鲜血，咂摸着下一刻更真切更残忍的生命之痛！
4
夜已深，洁白悦目的墙壁，吸顶灯释放着温馨和宁静，孩子们在节日的亢奋疲乏之后都已安睡，我走到女儿的卧室帮她掖好被子，看到她的床头摆放着崭新的棉袜子，这是她从小到大都乐此不疲的小把戏，十年前，妻子会在袜筒里塞上两把糖果和几枚硬币，圣诞的早晨，女儿醒来会惊喜得脸上放光，整整一天都沉浸在莫名的幸福之中，像个花喜鹊般快乐地蹦来跳去。慢慢的，她的心眼多了，往往就在圣诞前几天念叨她向往的某件礼品，带夜光的袖珍手表啦，时髦的MP3啦，结果平安夜圣诞老人都会不折不扣的完成她的心愿。
上周，她总在我们面前抱怨自己的手机上网太慢，款式太旧，同学都笑话她了，我和妻子相视苦笑，这么多年来她的小算盘我们最清楚不过了。于是我们提了一千多元，买了款最新的3G智能手机，趁她熟睡之际悄悄地塞到床头的袜子里。
女儿的卧室里贴得满满的都是明星帅哥的靓照，她已经长大成人了，再不是那个只知含着糖果疯笑的傻丫头，她的圣诞愿望也不再仅仅局限于洋娃娃之类的实物了，或许她更渴望能从袜筒里得到一封缠绵的情书，一枚亮闪闪的戒指，这，都是我们这些躲在面具后面的圣诞老人无能为力的了，即使这世上真的有圣诞老人，他老人家又能玉成少女的不可语人的心愿吗？
圣诞，平安夜，泊来的也罢，盲目赶潮也罢，总能给寡淡的生活添上一抹七彩的绮丽，让辛苦求生的凡人做一个美好的冬日甜梦，这，不也是别样的浪漫吗？
愿上帝与我们同在，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