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影子与心跳上路
一清影
小时候,隔壁的省大爷爷对我说:“我小的时候,就是在枪林弹雨中过着心跳的日子。老了老了,却只有影子跟着。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呵呵,它太会拍马屁了!。”说这话的时候,我体会不到省大爷爷的孤独、寂寥,也品读不出他的沧桑。只知道他是一个膝下无子、白须堆满笑容的和蔼可亲的老头。
省大爷爷虽是那么说,可日子还是在黑白分明之间过着。当我第一次将黑黑的小脚插进田间泥地,弯着腰,与我的父母亲、姐姐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插秧,很兴奋,也很好奇。尽管一整天下来直至夜幕降临,人很累,却也未曾想过逃离的意思。因为我知道,我是不能够违背大人的旨意的。
那年,我六岁。
夜色慢慢地围将过来,裹着我的身躯,让我眼前模糊漆黑。天渐渐地暗起来。高空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弯弯的月亮,还有那零星点缀的星星。此时的我,并没有兴致看星星眨眼睛,只是盼望着父亲一句话“收工回家”。不过,夜色还带来了蚊子,它们不时地向我围攻。叮咬我的肌肤,吞噬我的鲜血。我只好俯下羸弱的身子,用纤细的小手抓取田泥将自己的小腿糊满泥巴。在我俯身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的月影。黑黑的小影,映照在田间水面上,显得很弱小。抬头看看父亲,那黑色的肤色,瘦弱的躯壳,在月的薄光下,总感觉到他是一头驴,而我是一头小驴崽。
圣旨终于来了。我一摇一晃地走在田间小道上,将影子拉长。夜风吹皱我的影子,令我的身躯显得极其单薄。
父亲第二次叫我下田的时候,我极不情愿,小嘴唇撅的老高。父亲见我迟疑,也看出了原委,于是心疼地说:“不想去啊,你就得好好读书,跳出龙门。否则,你就非去不可。”
还清晰地记得那样的子夜,我在父亲的臂弯里醒来。起先,父亲叫我站在田埂上,他与母亲及姐姐一起拔秧捆秧。夜色很静,静得都能够清晰地听见蚊子的嗡叫声。然而,家人小声的说话声与洗“秧泥”的水声掺杂在一起,显出一副融洽的劳作场景。渐渐地,我从昏沉中清醒过来,也撸起小裤子,下田帮着捡拾秧苗。
“青青(我的小名),你看,那是什么?”父亲突然指着东边的苍穹对我说。
顺着方向,但见一轮圆圆的盘子挂在天空,正冉冉升起。日出正放着霞光,渐渐地染红了天边。圆圆的,柔柔的,红红的,美绝,艳丽。目不转睛地看着它,我想:“天上不会有这东西的,定是从河堤岸的赣江里跳出来的。”当霞光最亮的时候,我们仿佛不是在山村田野,应该身处长有青苗的仙境。这里有仙风清幽,这里的仙人纯朴。这个时候,我又看见了我的靓影,如一帧剪影,轻柔地厚重地贴在了田埂上,清晰可辨。仿佛就是从高空中的琼楼玉宇里飘来的,铺在地上,很美!回首望望父亲,黝黑的驴皮上也泛起了红颜。而我,只是那头小小的、天真无邪的驴崽。日出像一位慈母般放着祥和的光芒,将我紧紧地揽入怀中,让我感知什么才是美好。
是的,我是应该好好读书,跳出龙门。褪却农家子弟的帽子,当上工人子弟兵的头衔,向着美好进发。于是,我光着脚丫,来回于几里地的学校。去学校的路途是一条河堤。河堤上,有黄色的泥巴,有青色的砖瓦,还有光滑的石子,甚或有扎脚板的黑色煤炭渣。我的小脚皮肤一天天变厚变硬,甚至起了茧。可我不在乎,下课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拿好一个小方凳子当椅子,搬好一条长凳子当课桌,坐在门前的榕树下做作业,直至夕阳的最后一抹黄光从我的头顶隐匿。
渐渐地,时光在流逝,我也从学校带回来很多红色的“三好学生”的奖状。母亲将其贴在家里的墙壁上,如条条彩带般在家里飘扬,长长的,直与我的影子慢慢见长。
二有怕
大姐考了好几次初中都没能考上,总是差几分,甚是人生憾事。而我,一次通过。那年,我不满十二岁。
父亲带我去“向塘二中”报到后,以后的每个周末,就由几个姐姐轮流送我去学校,后来干脆自己走着去。去学校的路途很远,带上腌菜萝卜干,背上书包,走捷径也得要二个多小时。
走在学校的路途中,我是有几怕的。
迂回曲折的小道,蜿蜒崎岖的山坡,我是不怕的。怕的是偶然间从村舍旁蹿出一条大大的凶狗。每每地,见着獠牙青面,我的心里总是扑通通直跳。生怕它冲上前来,直直然地将我碎尸万段。于是,经过村舍的时候,我总是小心翼翼。为此,我多走了很多的弯路,目的就是绕过有狗的地方。
有人说,天上为证,地下为鉴。走多了路,总有碰到鬼的时候,我也不例外。在那山坡的隐蔽处,总会碰上几个二流子凶巴巴地对着一个青年,喝令其将皮带或是好看的衣服脱下来。要么就是抢手表的,总之坏人见不得好,看见就要夺了去。见此,我总是浑身发抖,心跳的厉害。小心谨慎地绕过之后,就发了疯似地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为止。生怕一不小心,坏人将我逮住,要生吞活剥了。但气喘吁吁过后,总不忘将惨白的脸又转过来望望离远了否。这时的我,犹如一条丧家之犬,随了孤影,“悚然般”灵魂出了窍,战战兢兢地在日落余晖下游荡,形容可堪可怜。
后来,我学乖了,总是邀请村头的同伴蔡明军及他的哥哥蔡明辉一路同行。如此,才不至于让我的身形狼狈不堪。
在家里,我是一个乖乖仔。在学校,我是一只惊弓之鸟。总是游离于教室、寝室、食堂之间,绝不会踏出校园的草皮。在外有坏人,在校总是净土。但事实还是将我拉回了校园红尘,校园里也有龌龊事情,将我的天真与一厢情愿击得粉碎。
一日晚上,酣睡的我愣是被一位恶狠狠的盗贼击醒。迷糊间听到贼说要饭票及钱,我哎哟一声又马上睡着了。如此反复,迷糊间又听到盗贼的淫笑了。可能是我白天太累了,如此被人戏弄还是坚持睡觉。这一晚,除了我,盗贼席卷了整个寝室的同学财物。翌日,一位目击了整个事件经过的同学冲着我笑弯了腰。我很是莫名其妙。
“被人偷了钱你也笑?!”
“我听见你哎哟一声又睡着,哎哟一声又睡着,我就是想笑嘛。只是,我当时不敢笑。”
“你……”
“不要你啊你的,我当时吓得躲在被子里直哆嗦,生怕他用刀子捅了我。”
原来,心跳的感觉是怕别人用刀子捅了自己!
后来,我想通了,坏人是没有地域局限的。于是,我捧着书本尽情地享受着本就属于我的校园时光。有时,我会走到校园前的红壤山坡上去,捡了一块石头坐下,对着夕阳朗诵;有时,我会踏着校园西侧的铁轨漫步;有时,还会走过铁轨,游走于矮矮茶树林,轻念起课本;有时,也会蹿到校园后面,睡在空旷地晒太阳,或者晒被子。
总之,随了身影,到处走走,让美好散发出青春的气息,如铃铛般响亮,直摇过高中、大中专的时光。
三美好
当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江西商运公司·商业汽配”店面的柜台前看书的时候,我已参加了工作,那年我二十刚出头。
从校园里出来,稚气还未完全脱掉。青春的气息左右了自己,工作之余就真不知道干什么好了。每天满脑子的美好,对生活充满幻想,但又彷徨。一个人静下心来,将吊灯往下一拉,又重新拾取书本,将自己散乱空虚的心境填满。灯光斜射过来,亮出了我长长的重影。灯光轻晃,影子也跟着模糊地在水泥地上荡漾,荡出我迷茫、不知所终的人生。此时的我,携了孤影,像极了母亲圈养的鸡,在角落里静静地挨到天明。
“竟然没事,为什么不去读书?!”我如是地想。
于是,我真的报名参加了全国成人统考,如愿地考上了南昌教育学院。在那些青涩的时光,我一边接受函授教育,一边又得益于同事的无私关爱。现在想来,我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那些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胡顺妹、袁丽华、罗惠芬、曾宪煌、万祥润、衷惠及谢云鹏。
在家,靠着父母;在外,靠着同事。这话一点不假!
四下岗
有一天,我下岗了。
这也意味着我失业了。对于一个农家子弟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可悲的事实。想起烈日下父亲的那张黝黑的驴皮,心里就阵阵的惶恐,扑棱棱的。或许,我又要打回原形,成为一头彻头彻尾的小驴崽,成天吊着影子在田埂上来回地走来走去,额头上冒出浓浓的汗珠。
至今,我都不愿意记起下岗的具体日期。我只记得当时自己无精打采,形单影只,形容憔悴。那段灰色的日子里,我苦闷,忧郁、彷徨,甚至于焦虑。回到家,一方面要时不时地听着父亲的奚落,说着我的各处不是。另一方面,又要忍受世人带着有色眼镜的白眼,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足可以将我活生生地吃掉。
于是,我郁郁寡欢,渐渐地沉沦了,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托人找工作,无果。只好成天捧着书本过日子,不离不弃的还是自己的影子。有时,影子挂在墙壁上;有时,影子落在门槛上;有时,影子又印在泥土里。单薄的影子映衬着我不堪的容颜,我渐渐地消瘦了。加之我沉默寡言,不善于交际,吓得母亲一度认为我疯了,苦苦地央求父亲为我找一份工作。
这个时候的我,如孩子嘴里吹出的气球,轻轻一碰就容易碎的。
一天,父亲叫我去理发,然后穿上漂亮的衣服,说是去见一个人。一路上,我带上影子如同一个游离的分子跟在父亲的后头,一声不吭。只是父亲看上去心事重重。
翌日,父亲喜笑颜开地对我说:“那个南昌的堂叔看中你了,你可以去上班了。”我满脸疑惑地望着父亲,心想,招人也得看相貌的啊,这还真是我人生的头一遭遇上。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南昌。只是自己懵懵懂懂的,对自己的未来感觉到极其渺茫,像是在云里雾里。不过,好静的我,还是打工之余就会看看书,好续完自己的学业。一盏清辉的孤灯,一个淡淡的斜影,构筑了一个傻傻的书生。
不知道怎么搞的,重回课堂时,我甚是感觉到窘。在南昌教育学院的班级里,我成了同学们眼里的异类,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是来自社会上的青年,其余的都是在校的小学老师。他们不止一百遍地问我同一个问题,就是“我怎么会来读书”?而我,往往只是搪塞地说“我工作之余,没事可做”。不过,一位老师为我理顺了自己的位置,就是“提升自己的素质,增强自己的社会竞争能力”。但是,结束我混乱而游离的人生状态的,还是钟老师给我们讲的人生理念——
治心,用佛教的慈悲为怀;
治身,用道家的老庄思维,即淡泊名利;
治事,用儒家的忧患意识,即民本思想和进取精神。
治心,治身,治事,将我的身影扶正,指引自己人生的航标。我不再是强拖着自己的影子到处行走,而影子不再是拽着自己的身躯东摇西晃了。有了一个人生的坐标,自己端正多了。
五职业
父亲做了一辈子的乡村医师,都说医者父母心,父亲也不例外,是个心肠极好的人。
有一次,东村的戴奶奶独自一人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堤岸上,显得笨拙无助,边走还边喘着气息。在她身边走过的人都离的远远的,并头也不回地加快了脚步,生怕老人有了意外而牵累到自己。父亲骑着单车老远就看见了她。于是骑快了速度,上到她的身前来,将自行车停稳,摆好。并热心地向戴奶奶嘘寒问暖,之后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自己一手抓牢车龙头,一手靠着老人,又将右腿抬高,越过前杠,两脚撒开,做了一回骑墙式的勇士。一路上,父亲骑车的速度像是蜗牛爬行一般,唯恐途中的颠簸将戴奶奶弄伤了。嘴里还不停地问这问那,路是不是颠簸了、陡了?
但是,父亲拿着针头,站在病人的一侧挤压着针管里的药水时,却显得十分的沉着冷静,丝毫不将趴在妇女大腿上的光着屁股扭着身段的孩童放在眼里,任凭其嗷嗷大哭,心也不动摇。只是,将粘有酒精的药棉在小屁股上轻轻一擦,然后将针头猛地扎进去,紧接着缓缓地挤一下药水,最后迅速地一拔,打针的过程也就在转瞬间结束了。
每每的,见到因打针而号啕的孩童,我的心里也紧张的厉害,人虚且悚。敢情自己的屁股也被扎了一针,痛得厉害。这个时候,我总疑心父亲是个高大的魔鬼。这一心里障碍,影响了我很长一段时间。
“跟着你父亲从医吧!。”
家人及旁人都这么劝我。而我,却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想起圆圆的、臭臭的、黑黑的趴在妇女大腿上的小屁股,就觉得甚是恶心。
“在堂叔那里学开车啊。”
这是小弟迎春对我的提醒。当时,我只觉得开车对于一个胆小懦弱的自己来说是一件不靠谱的事情。可万万没想到,之后我真的开起了车,过上了车夫的生涯。
还清晰地记得妻子考驾照的时候,只向我说着“紧张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而且,深怨我没有在场,别人都是两口子去的。那时,敢情天都要塌下来了,心跳的异常的厉害,脚也抖的厉害,整个人从上到下都发软。当老婆听说自己考过了,那眼珠子里的泪水就差没有涌出来,敢情梦回一百年,有点不是真的。回家的路途,老婆一肚子的哀怨,甚感孤寂,又甚是伤感。直至家中,将满腔的怒火直直然地向我宣泄,数落着我的不是,俨然我就是一个倾倒垃圾的废弃筒。
原来,车夫的职业就是一项心跳的职业。
当时,我望着妻,笑了笑,且固执的以为那只是一场很寻常的考试。从小学到大学,我都是在考试的场次中历练过来的,真的没有什么大难临头的感觉。或许,错的还是我,没有给妻子以“依靠”的温馨。
六病人
“在堂叔那里过得不开心,就进公交吧。”
这是妻子对我说的话,我也记不清具体的时日。只觉得在堂叔那里过得很是憋闷,总感觉堂叔的那句话“没有我,你们都得失业,都得回去种田。”牢牢地扣在头顶,像紧箍咒一样弄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真的还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每日牵着自己的影子,像游魂一样荡来荡去,迷失了自我。忽的一日,同事们都说加薪了,而司职“仓管”的自己却一分未加。这成了我离开堂叔的导火线。在与堂叔大吵一架之后,我去学开车了。
从小到大,自己在考试场里摸爬滚打惯了,对于各种考试,有一种驾轻就熟的感觉。自然而然的,我一次通过。
有人说,开车就是心跳的感觉;
也有人说,选择开车,就是选择终日里在惶恐不安中度过;
还有人说,开车就是在极度恐惧中度日如年;
甚至更有人说,开车就是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小心谨慎地滚动着生命的年轮。
林林总总的说教,只有自己体会到了才知道。自从拿到驾照那日起,我的公交生涯就正式开始了。
总以为,开车有两大块。第一,就是操作。也就是自己认为的挂档和踩离合器。起初,自己的“挂档”操作总是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响声,日子久了,也就没有了。而离合器与油门的配合则不同,联动点一不到位,车子就容易往后倒行。尤其是在上坡的时候,即使是聚精会神,心里也堵的慌,生怕技术不到位,一不小心车子向后滑行。当车子小小地往后溜了一点点之后,又安然无恙地向前行驶了,心里像落下了一块石头般舒坦。每当这时,我总会想,乘客们是不是齐唰唰地看着自己了,而且也屏住了呼吸。
但不管怎样,操作总归是操作,是一项熟能生巧的技术活,归属于“硬件”的范畴。在这一块上犯了错误,我总是对自己说“下一次不会了”。
第二,路面情况的熟悉与处置。这一块,我将其归纳为“软件”部分。在这一块里,需要处理的东西很多,也很细。诸如死角与视角,也就是司机在车子里所能看到与不能够看到的部位。右前角、前门及其往后的一部分都是死角,而车尾则是盲区;诸如动与静,车子停在路边或是站台上,那是静止不动的。但是,它会起动,变成动态的。反之,也会由动态转变成静态;诸如快与慢,什么时候应该快,什么时候应该慢,得由了路面的情况而定。开快车,什么人都会,只要脚踩着油门踏板不放就是了。而开慢车,就有的学问了。评价一个人的驾车技能,看他是不是会开慢车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慢车看技术活,也出好活。慢,有几种慢法。踩制动器是一种;踩离合器也是一种;控制油门的量又是一种。各种慢法得由了实际情况而定。
“软件”的这一块,不单单依仗你的身体素质,也十分考究人的心里。正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切的技术操作都得由着心而始而转。路面的行人动态,路面的车辆动态,以及十字路口区,红绿灯区,都得看清了,看仔细了,由不得半点差错。于是就有了总结——
心态平和,全神贯注,规范操作,准确判断,正确处置。
当一个人(正常人或是酒鬼)骑着自行车或是电动车向你的车头直撞了过来,那情形犹如地球开了裂,灵魂宛若出窍一般令人惊恐,心脏是要有比常人都高的抗击打、抗挤压的能力的。——公交司机就是这样的人。
从骨子里说,司机就是一号病人!
七影·心
时常,独自一人行走在黎明前的暗夜。
下雨时,我撑着伞,躲在黑洞洞的夜色下,伞上是雨,伞下是我,我行走在马路边。马路上的灯光斜射过来,映出“我与伞”的靓影。如钢琴与乐谱的和谐,静静的、静静的陪我行走,行走在马路边。
“我与伞”的靓影,抒写出我的早起人生。
有淅淅的风来过,响过了狭长的小巷;也响过了司马庙立交桥的桥底,桥底的小绿树赶赶咐咐地轻动了;更响过抚河的水面,水面泛起了褶皱的粼粼碧波。
风声响处,吹皱了“我与伞”的靓影。
晴好时,我独自一人行走在马路上。有黑夜罩着我,还有路灯射着我。映出我忽短忽长、忽明忽暗、忽厚忽薄的影子。有时在前,有时在后,有时悬挂,有时平铺。还有的时候,影子不知道去了哪里,我只好惶恐地找寻,驻足转身,影子又在我的一侧了。望着它,我笑了。
然而,昏暗朦胧又迷离的时候,影子会虚虚实实地如万花筒般将我盘在中央,又如摆起了“迷魂仙剑阵”将我困在中央,情趣无比。
当我坐在马路边的石缘边,黑黑的靓影清晰可见,正对着我说着悄悄话;
当我靠在方向盘前时,影子也蹩进了小小的车厢。仰望,有稀疏的星星对着我眨眼睛,月亮却看着我与影子捉迷藏。
时常,独自一人行走在暗夜的回家路途。
拎着饭盒,在万家灯火的夜色下行走,奔向心所属的方向。家,是我经受不住的诱惑。妻子做的饭菜,小方语对我的轻笑,是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想念。车水马龙,熟悉而陌生的公交站台,都捕捉过我弱小的踪迹。每每的,影子总与我唱响回家的歌。
有时,夜色轻柔,柔的如同日出前的夜色。影子如一帧剪影,印在水泥地上。亦如国画里的水墨,影子轻动,诗意随出。天上有月弯弯,地上有影形形。我意起舞弄清影,又恐嫦娥清自怜。
有时,夜色鬼魅,暴的如同秦始皇一般。有风从漆黑中来,有雨从苍穹上出,我带着如同小狗一般的暗影,在风雨中狂奔。风的节奏,雨的节拍,都灵化了影子的跳跃。
其实,影子里裹着一颗素心从简的生活情(心)。
心有多重,影子就有多重;
心有多轻,影子就有多轻。
八心跳
早起的天空中有稀稀落落的星星,有月色的银河很轻柔,亦如我淡淡的心房,纯纯的。我坐在方向盘前仰望玻璃窗外的星星与月亮,贪婪地享受停车场内片刻的宁静。
突然,我的车子发了疯似地往后倒退了。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我习惯性地使然,用尽吃奶的劲猛踩制动器。心跳随了车速急剧加速,那感觉如洪水猛兽般向我袭来,令我几近窒息。
完了!完了!后面的车子要被撞烂了!——我浑身抖的厉害。
这时,一束大灯光向我射来。射到我青紫色的嘴唇、惨白的脸,我才如梦初醒,这是虚惊一场。原来,我旁边的车子被人开动了。在月色浪漫的梦境里,我误将其动的车子做静止的参照物了,自己的车子就着了魔似的往后倒退了。
醍醐灌顶之后,始觉右脚板很痛,如心跳在加剧。
其实,这种心跳加剧的感觉有过几次。但是,长久的惶恐不安,抑或一段时间不得调理也是有的。记得有一次,我按照自己的合法道路行驶,身后方就是有一辆车子,为了避开其左侧的车辆而贴近了我的车身,硬是将我的反光镜给生生地挂断。这之后,我的心里有阴影,总是在别的车靠近时,担惊受怕,脚晃动的厉害,生怕又被别的车子撞到。为此,我调节心律,好长时间才恢复过来。
人如惊弓之鸟,是无助的。得自己调理!
只是,苦了心房,累了心胸。
不知道何时,我关门一不小心夹到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的脚。他一上车,就冲到前来,用手指着我的脸,破口大骂,骂词如排山倒海般向我袭来,弄得我的脸涨得通红。
“对不起”
我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三个字,可他像极了一头猛兽,不依不饶,最后竟然将他的脸都要靠上我的脸了。
“对不起”
我依然诚恳地道歉,心房由紧张,到加速地跳跃,生怕他举起手来扇我的脸。直到车里的乘客纷纷来解劝,才让我的心渐渐地平稳下来。
一次失误,让心跳加速,如被高压电电击了般,是难受的!
也不知道又是何时,天下大雨,车厢地板内湿漉漉的。一位老大爷趿拉了双拖鞋走进了车厢,在我平稳起步时,他一不小心滑倒了。屁股先着地,头后碰地。扑通一声,吓坏了车内众人,也惊得我一身冷汗。我停稳车子,赶紧地察看老人,老人被好心人搀扶着,已半昏迷。
“对不起”
这三个字好像成了我心跳的口头禅,“扑通扑通”的心跳令我紧的慌。须臾,老人清醒了过来。向我挥了挥老手道:“去,开你的车去,不要耽误了大家。”听这话的时候,我感动的要命。但又担心老人,于是对他道:“我送你去医院吧!”可这时,老人执意要我开车,说什么也不去医院。当老人下车消失在雨中,我的心不着边际地乱窜,总担心老人有什么岔。
车子加速的感觉,我知道;
心跳加速的滋味,我也尝过。
只是,苦了心房,累了心胸。
人亦沉稳,也亦苍老。
九人生
我知道,人生里有很多种活法。当我看见一大堆人围着驾驶员谩骂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鲁迅笔下的“吃人”说。总感觉噼里啪啦的诋毁,无名的怒怨,无端的指责,辛辣的排斥,都是红尘里的伤处。那些无稽之谈,无理之说,都将其嬗变成紧箍咒下的美丽妖精了。
我知道,从涉足公交起,自己就彻头彻尾地做起了“唐玄奘”。
只是,不知道唐僧也如我一样,在妖精们的调戏下,也会心跳加速。而我,只知道修正自我,尽量将影子拉直,再拉直。慢慢的,变成了真实版的“唐玄奘”。
我知道,别人是没有错的,错的是驾驶员。
立在时空的某个节点,看着自己刚刚开过的公交车由着我的反班师傅越开越远,人一下子仿佛进入了时空隧道。那车尾轻轻扬起的不是尘埃,是似水流年。
流年里,有我的身形;
流年里,有我的心跳;
流年里,还有我的影子。
车子如抛物线上的节点在不停地跳动,心绪却随之跳跃,徐徐拉向人生的横切面。那似弹珠在蜿蜒的路基上跳动的公交车啊,载得动许多的躯壳,却也载过了人世间的沧桑。
谁说公交驾驶员就是一项踩油门的职业?小小的公交车厢承载的是一种对人生的诠释。是心跳与影子的传说,留给世俗说笑。
在某年某月的冬天,父亲告诉我省大爷爷停止了心跳。在人生的旅途中,省大爷爷握不住心跳,却带走了影子。
只是,我用文字抒写了影子,也记录了心跳。(2012-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