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记忆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小时候从来没有享受过瓜糖还是糖瓜粘,供销社小卖部里的豆豆糖掉进眼里就拔不出来,口水在牙舌间打转。现在无法想象那个年月为什么那么喜爱吃糖,爬房上从鸡窝里偷一个鸡蛋换7颗各种颜色的豆豆糖,攒到手心里把手都染得五颜六色。老家腊月二十三的讲究是烙“灶干粮”。手掌心大小的烧饼模样,卷上翠绿的香豆面,清油的香味老远就闻得到。我琢磨好久,才明白“灶干粮”既是当时老百姓生活里比较好的吃食,大约也是方便灶神爷天路上携带。上天言好事,无论那儿的百姓总是用一颗虔诚的心在对待无尚高大的神灵。狼吞虎咽着奶奶或母亲烙出的“灶干粮”,就想,年终于快来了。
扫房子的事情记忆犹新,母亲浆洗,父亲扫除,奶奶在厨房,那天色,那景致,甚至每个人脸上扬着的春天气息,似乎都在跟前。茅草房确实是需要好好清扫的。那年月还没有吊顶什么的,所以躺炕上眼睛里就是草席下烟薰火燎过的椽梁,是蜘蛛们辛勤了一年的经纬丝络。父亲头顶大草帽,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彻底清理一次,再把炕上地下洒扫干净了,把炕席被褥重新铺一遍,就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而母亲的洗濯,还有加班熬夜地爬在缝纫机上“得得得得”踩的猛响的声音,就成了我们新年穿新衣走亲戚家的希望。锅里是奶奶收拾出来的猪头下水,或者是羊头麦子。早早地做好了肉食,蒸些包子馒头,炸点儿油饼果子,年三十中午就有了上坟祭祀先大人的供品。这些吃的东西里尤其是羊头麦子印象深刻,原因有二。一是收拾羊头大部分都是我们娃娃们的事。把杀羊后冻挂在房墚上的羊头蹄子拿到外边的芨芨草根上,先把大毛烧个差不多,再拿回屋里灶火边或炉子边用烧红的铁棍一点点地往下烙毛根。每次这活不是我就是妹妹们的,把个屋子里烧得个焦毛烂气的,当然,父亲会最后把关,仔细检查是不是烙干净了。二是羊头羊蹄加上羊肚羊肠煮上小麦,那一锅东西的味道确实非常之好。是我至今吃过东西里边最好的味道之一。由于此种感觉和记忆,现在每次到了乡下亲戚家,如果端出别的吃的来我可能说还饱着吃不下,如果是羊头麦子,我怎么也会撑半碗。
过年是我从有记忆就感觉生活中最盛大的事。无论是不是富余,哪怕年后青黄不接几个月里喝汤咽菜,过年是一定不能“穷”下的。我经常想,像我小时候家里那种生活条件,恐怕过年吃的就相当于全年生活资料的一半。比如油,那时候人均也就一斤,过年要炸油饼什么的,要炒有点儿油水的菜,肯定是把一多半都吃了。白面,还有其他东西,全年的精华都集中到过年的前后个把月里了。当然,谁家都一样,你去了到人家要猛吃一顿,弄个肚儿圆回家;人家来了也得放开了吃,吃得打出饱嗝带油香味来才算好,才算幸福。
现在想想,过去过一个年,家里主事的大人,有多少是高兴、多少是焦虑!不知道奶奶父母他们,是从多久就开始筹划这个年如何过好过快乐的;现在什么都不缺的时光下,我都会从过了冬至就想怎样过年了。当然这种考虑有了巨大的反差。过去是想如何对付着保证有吃的,能尽量让亲戚来了吃好吃饱;现在是想怎样吃出花样,怎样派发压岁钱,从那儿弄些开胃的咸菜什么的来。一致的是这些忧虑或考虑都是大人们的,而娃娃们,全部享受的是快乐。年前年后,我跟着奶奶父母到处游,外奶外爷,舅爷姑姨,每家都要住几天,特别是姑姑大姨家,住的最多,有时候母亲回去了,我还住着不走。因为那里有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兄弟姐妹,我们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玩不完的游戏。在大姨家大多是和表兄弟去放羊,一天在跟着羊跑的时候变着法儿的玩乐中过去了,晚上在热炕上喜笑打骂中进入梦香。在小姑姑家热闹的是表兄们参加表演的社火戏曲。二表哥是个活跃分子,我们来了也顾不得陪我们,只管他的剧目社火,总让姑妈责备“不知道外奶弟弟来了回来看”。而我特别喜欢看他的“作品”。看他抹得花红柳绿地招摇过市,得意洋洋。可惜,我这心比天高的表哥一生坎坷,十来年前就早早病逝了。
过年的脚步越来越密实地走来了:“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割猪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儿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从古至今,腊月准备的主要是吃,过年还是个以吃为乐的节日,最美好的回忆中留存的更多是吃与玩的故事,从奶奶父母身上传承而下的也是怎样关心他人生活的好,过年让人吃饱吃好。行了,我也得忙去了。过年,每年必须弄的那些吃的东西是得亲自出手的。至于对于奶奶父母的更多追忆,还是让我用祭祖敬献的食物慢慢去说话吧。
2012年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