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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天空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一片灰蒙蒙的景象。瓜地间的虫鸣蛙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像喋喋不休的絮语,搅得人心里都浮上了一层油,涩腻难熬。在瓜蔓交错遮蔽的地方,有两点碎粒般的烟火在黑夜中隐现,就像两滴殷红的血,将黑夜点缀得更加凄艳和恐怖。
“铁哥,你做这行已经十几年了吧?”朱秃子吐了一个烟圈,望着,悠悠地问。“嗯,是啊。每年收割完自家庄稼的时候,这一大片瓜地也跟着熟了。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来这守着,也好赚几个烟酒钱。”铁哥望着苍茫的夜色,咳嗽,说。
朱秃子也望向深沉的夜色,狠狠地看,仿佛要把这片黑暗看穿。沉默了许久,朱秃子又问:“铁伯的病怎么样了?只是咳嗽发热,没什么大碍吧?”铁哥摇摇头,说:“前几天看过大夫,说是不行了。唉,父亲受了一辈子的苦,到了最后,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天道何公啊?”他说着,流下了泪水。
在朱秃子眼中,铁哥就是铁打的汉子,此时竟然流泪了,他心中也感到怅然。朱秃子不知说什么好,愣愣地望着铁哥,眼中渐渐有了悲悯之色。
他们都是村子里的光棍子,都三十多了,仍然找不到一个媳妇,只能守着家里的一亩三分田过日子,衣服破了也要自己缝补。日子过得像铅块一样沉重。
以前,朱秃子倒是有机会成家的。那女人是被人贩子拐来的,生得白白净净,一看就招人喜欢。人贩子要十块钱就可以将她出让给朱秃子。这天大的馅饼掉下来,给朱秃子捡个正着,乐得朱秃子家人三天不下庄稼地干活,四晚睡不着觉。可是,朱秃子本人却闷闷不响。家里人都以为她是乐懵了,也不太在意。家里人手忙脚乱地办好手续,当晚就要他俩洞房。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宾客如云,原本生满青苔的泥砖屋也“蓬荜生辉”了。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第二天走出洞房的只有朱秃子一人,新娘却不知到哪去了。家人问时,他只淡淡地说,我放走她了。只气得家里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铁哥说,这个世道真不公平!不仁不义的升官发财,老老实实的倒做牛做马。朱秃子点点头,掐熄手中的香烟,说,铁哥,你做了这行几十年,有没有遇见来偷瓜的。
小屋里灯光昏暗,风透过砖块的缝隙吹了进来,几乎扑灭了油灯。吴嫂对吴四说,你呀,该想想办法了。吴四叹口气,我能有什么办法?吴嫂说,今年收成不好,祝财主又强取豪夺,家里的粮食都快吃完了。吴四走到米缸前,看到里面零星地只躺着几升米,眼中愤怒得像要喷出火来。吴嫂继续说,就算我们不吃,小宝也要吃啊。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呜呜。吴嫂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吴四眼中的怒火更甚,一拍桌子,说,我出去一下。他起身走出屋子,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吴嫂走到床边,掀开布幔,小宝正在酣睡,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做到了一个好梦。吴嫂抚摸着小宝?尖的额头,心中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眼泪如注。
朱秃子说,铁哥,你不要抽烟啦,这对身体不好。铁哥看了看瓜地上簇成小堆的烟头,点点头,也掐熄了手中的香烟。朱秃子笑笑。铁哥说,这片瓜地都是祝财主的,周围的村子都知道他的手段,平时都没人敢来偷。朱秃子愤然,祝财主真是他妈的大混蛋。铁哥急忙打断了他的话,话不可乱讲,小心被人听去了,有你好受。朱秃子瘪瘪嘴,不再说话了。黑暗中,两人都沉默着,只有时间是动的,一点一点地流淌。
瓜地”沙沙”了几声,似乎有了动静。朱秃子警惕起来,有人来了吗?铁哥站起来,飞快地穿过瓜藤瓜蔓,身形一翻,就压住了一个人。两人在瓜地上滚来滚去,弄出了一个大泥坑。朱秃子也跑上去帮忙,三下五除六便把小偷制服了。
你为什么要来偷瓜?铁哥问小偷。小偷不做声,一脸沮丧的表情。朱秃子惊讶,咦,你不是邻村的吴四吗?吴四点点头,是的,大哥,请你放过我吧。这个年头,要不是事到无奈,谁会做出这种事呢。铁哥说,说说你的情况吧。
吴四说,我家小宝去年生病,借了祝财主十五块钱。今年他向我拿,加上利息要三十六块。我哪里有这么多钱呢,他就把我家的粮食抢去了。现在,我家都揭不开锅了。所以才来冒这个险。
铁哥干笑,好,很好。黑暗中,吴四听到持续的“沙沙”声,跟着,他就感到手中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麻袋。这怎么行?他呼喊。铁哥斩钉截铁,拿着,走吧。吴四感激不尽,再三叩首,方才扛着麻袋离开。
朱秃子问,现在我们怎么办?铁哥喃喃说,怎么办?
东方渐渐发白,现出黎明的曙光,一片宁静,一片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