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猪
一进腊月门,山村人便陆陆续续准备过年了。磨面、蒸馒头、杀猪、打酒、买东西、称调料……也就是所谓“办年货”。在这些头绪繁多的准备中,最使我难忘的要数杀猪了。
小时候,等到杀猪那天,我们兄弟姐妹和邻家的孩子总是高兴地拍手大叫:“杀猪?!杀猪?!……”大人们先是在大铁锅里烧水,等到水开了,开始捉猪。被捆绑的猪撕心裂肺地嚎叫,也许自知大限将至,边嚎叫边用嘴巴咬,用蹄子蹬,做垂死的挣扎,现在每每想起,才知道“杀猪似的嚎叫”这一比喻的妙处。
及至杀猪的人(村上人称屠家)拿起刀子霍霍磨起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却是断不敢看的,都远远地躲了起来,等大人们将死猪在热水缸烫好放在一块木板上,开始拨毛时,我们才围上去,看着大人们一拔一把毛,禁不住心也痒痒手也痒痒,试探着伸手去拔,却抓不了满把,只能一次拨下几根或许一小撮,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毛拔净了,就在墙上靠一根木头,上拴一根绳子,绕成扣子,将一条腿挂在扣子上,把猪倒吊。屠家先将猪头割下,再把猪脖子和猪尾巴割下,拿去放在锅内煮,然后开膛,挖出肠肚,掏出心肝等,把心肝也煮了,就开始翻肠子。我们便看着变戏法似的翻肠子,将大人们团团围住,围得大人们不耐烦了,从里面找出猪尿脬:“给,拿上玩去!”我们便得了宝贝似的,将里面的尿挤尽,吹得大大的,用线扎住,扔起来抢着玩,称它为“汽球”。这是杀猪时我们最高兴的时候,嬉笑声、吵闹声、哄抢声,夹杂着煮肉的香气,弥散在空气中。等大人们把肠子翻好,肉也熟了,我们又去抢着端碗,吃肉的诱惑又冲光了玩“汽球”的乐趣,也难怪,一年中难得吃几次肉,一听叫喊,馋得口水直流,这时的“汽球”不知是被狗叼了,还是被风吹了。
杀猪这天,所谓的吃,其实吃的是杂烩。将煮熟的心肝、猪脖子、猪尾巴切成片,加好佐料,添上水,加进洋芋片、酸菜、粉条,熟了后端碗舀,泡上馒头,那滋味,真绝。我觉得那是其它名菜都无法代替的。尤其是庄稼人的猪肉炒酸菜,再肥的猪肉,只要和上酸菜一炒,吃起来油而不腻,滑而爽口。连我们小孩子也能吃两三碗。只吃得肚子圆圆鼓起,直至大人劝阻才放下碗,又去找猪尿脬了。
这都是童年时杀猪的乐趣,但现在杀猪,似乎却令人厌烦了。我们杀猪的时候,小孩子比我们小时胆子大的不知有多少倍,或许是他们在电视中看到的打杀场面多了,对杀猪这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血淋淋的场面不足为惧,轰都轰不走,只是毫无表情在站在一旁,冷眼观战,猪血飞溅,猪声惨裂,孩子们却眼不眨,心不跳,不由人一想起来就觉得心头发怵,而拨猪毛的时候,怎么叫也叫不动,冷眼旁观,叫他们拨毛,他们说脏,让你无奈地苦笑一声。连猪毛都不拨,更不用说玩尿脬了,不论你怎样把猪尿脬的乐趣说个天花乱坠,他们仍无动于衷,即使你让他拿去扔了,也不屑一顾。
更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连猪肉炒酸菜这样简单而好吃的佳肴也竟成了一种奢望。虽然家家都有酸菜,但几乎谁家杀猪也不再学小时候那样烩了。在杀猪前一两天,早已从集市上买来了新鲜蔬菜,什么油菜、韭菜、芹菜等等,档次高了,却怎么也吃不出儿时的那种滋味。家家都攀比,总认为自家杀猪放了酸菜而不放新鲜蔬菜会丢人,其结果直接导致了杀猪这天所吃猪肉形式的一次大革命,而这种变化却令我常常怀念起小时候的杀猪了。虽然现在与那时相比,生活水平改善了许多,但孩子们对杀猪的冷漠与镇静,酸菜不炒猪肉的失落与无奈,总令我产生出一种如许淡淡的惆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