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洋芋
他又来了,崆峒区青龙乡一位青年农民。
这回,他给母亲家扛来一大蛇皮袋洋芋。他说,他拉了一拖拉机洋芋,正在附近的市场卖,顺便给母亲稍来一袋,这是他母亲特意吩咐的。
记得,以前,母亲还在市郊肉联厂家属院居住的时候,他来过,他母亲也来过,且必要稍些土特产来,如玉米棒、黄面和荞面什么的。
在他们看来,这自家种的东西不值钱,但母亲稀罕。母亲说,城里正缺这些东西。
中午下班我在母亲那里吃饭,我一进门,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他就直直地站起来叫了我一声“哥”。
之所以说“直直”的,因为他又瘦又高,站起来像根电线杆。
母亲怕我忘了,提醒我,是青龙乡娃。
我说知道。等我坐下,他才坐下,并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五块钱的兰州烟,用粗长的食指和大拇指捏出一根递给我,没等我把烟叼在嘴上,他已迅速点燃气体打火机,给我点了烟,然后自己也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点燃抽着。
我注意到,他把头发染黑了,只是那张脸依然白里透红,显得醒目。
这是陇东塬上农民普遍的标志,这里干旱风大,日头烈,男女都是红脸蛋。因为他患有一种病,自小头发、眉毛全白,一张憨厚的红脸就显得尤为突出。
好像听母亲说过,青龙那家人生活都变富了。
但看到这个叫“马俊川”的汉子,我感觉,他除了形体相貌被岁月添加了些沧桑外,本质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母亲做好了饭,招呼我们吃,他等我和父亲都坐定后,才坐下,比我礼貌多了。
母亲让他把一块来卖洋芋的同村一个人也叫来吃饭,他说不了,他看摊子。
吃完饭,他要走,母亲也没强留,说你还要卖洋芋去,那你就走,闲了把你妈和你媳妇带来浪几天。
马俊川说好,好。瘦高的身影就闪出了门。
记得以往,马俊川家不管谁来,临走时,母亲必要准备一包旧衣服,让他们带回去。但这回,母亲没有准备旧衣服的意思,母亲说,人家现在生活好了,不需要的。
马俊川家,是母亲认的农村“亲戚”。
是咋认下的呢?这里面有个小故事。
二十多年前,我的侄子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由母亲照看。一天,侄子患病住院,就和马俊川的也还是婴儿的侄女住在同一个病房。那时,马俊川的哥嫂由于要忙地里的活,他的侄女基本就由父母照看。
俩孩子大概住院十多天吧,母亲和他们一家人就认识了,熟悉了,在吃上、用上,多给予照顾。特别让他们感动的是,孩子要出院结算费用时,由于差几块钱,办不了手续,正为难时,我的母亲慷慨解囊,给垫付了这几块钱。
从此,他们就记下了母亲的恩情,逢年过节必来看望母亲。自然,每次来,都会稍些家乡的土特产。
有一年,我的父母也去了一趟路途较远的青龙乡,到他们家去做客。
母亲回来说,青龙乡人真苦,住的还是窑洞。
所以,此后,只要这家农村“亲戚”来,母亲就要准备一些礼物让他们带回去,比如糖果、罐头什么的,当然最多的还是旧衣服。
看得出,他们也以和母亲攀了“亲戚”而为荣。尤其到了元宵节,他们一家几口在城里看完社火,就来到母亲家里,吃完饭,和母亲拉拉家常,赶天黑回去。
改革开放后,农村面貌变化很大,马俊川家也不例外,马俊川姊妹四个,他哥当了包工头,他的弟弟在哥哥的工地干活,妹妹在市党校干临时工。以前马俊川找了一个对象没有成,后来入赘到一个寡妇家,寡妇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现在家里盖了一院子砖房,买了摩托车和拖拉机。他哥和弟弟的条件比较好,都在城里买了楼房。当年那个患病的女孩,现在已经大学毕业,在他们乡一个小学当教师。
对于“亲戚”生活上的变化,我颇为欣慰。这是他们应该得到的回报,他们太辛苦了,付出了很多艰辛的劳动。
现在,马俊川又来送洋芋,更让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多么好的农民啊,当年,母亲不就给他们垫付了几块钱吗,多少年过去了,他们竟然还记着这份恩情,以最为本色、朴实的情怀维系着彼此建立的情谊。
古人说,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想报。这应该是一种做人的原则,也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但是,在当今社会,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一点?我们经常听到的多是“世态炎凉”、“人情淡漠”的抱怨。
然而,这种美德,却在一个普通的农民身上得以体现和延续,怎能不令人感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