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民间文艺》征稿)
貌似我真的已经长大很久了。
我行走在故乡,一个被山峦所围绕的小镇里,路边的梧桐上落满了这个小镇冬天的第一场雪。这些洁白的雪被风吹起,在空中自由的飞舞盘旋,为这寒冷的冬天平添了一份浪漫的风情。
它们轻轻地落在我张开的掌心里,慢慢的透明,渐渐的融化。如果母亲在这里,应该会笑着戳着我的额头,嗔怪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在这里玩雪。我笑开了,看着雪融化的清流从我指间流出,在冬日的阳光之下熠熠发光,许多的光和影便从着闪烁的光芒中涌向我的眼睛,我似乎又听见了那来自许多年前的铃声,和那穿过那重重叠叠斑驳树影的微光。
远离城镇,更在重山之中的故乡老家如同一幅幅闪动的剪影般牢牢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我记得那些在冬日里才特有的柴禾的气味,带着灰尘与焦烟,总在人叩开门环的一瞬扑面而来,一起来的是入春般的温和一声声乡音的问候。我听着父母与大家的谈话,听着大伯对自家今年庄稼的种种总结,对明年他要怎么怎么的种种规划,总是不以为意。那时的我,还没有意识,土地与庄稼对一个农民代表了什么,他们与自然的那种联系,微妙而深刻。
村里的父老会在村头的老树之上挂上那些属于自家的红绸,随着红绸的增多,远远看去如同火红的云朵,煞是好看。我犹记得我坐在大伯的肩头挂上自己的红绸,也许是为了逗我开心,大伯在红绸底缀了一个铃铛,那种厚重粗糙的铜铃,却可以发出清脆的铃声。
叮——叮——叮——
老树上的绿芽渐渐都开始冒头了,周围的山上也开始零零点点的出现了绿色的踪迹,周围的人们又忙起来了,大伯也开始了他的春天大计。
是的,春天来了。
每天很早,早到我还没有起来,大伯就赶着牛出门了,我只听得见从那晨曦中传来的铃声,叮——叮——,那在春光与风中摇曳的声音让人在突然间温暖而安定。我站在大伯的田头,结冰的小河已经解了冻,可水流依然很缓慢,历来无论是人与自然,终破禁锢都需要时间,而它们则有一春的时间去慢慢恢复。初春的新柳,柔弱而旎旖,在风中舒广袖,展莺喉,古人说美人是弱柳扶风正是妙极。
大伯回过头,看着我站在田埂上,对我张口一笑,道,起来了。我看着大伯和其他的同样工作的乡亲,也笑开了。没有了冬日的愁云惨雾,天地似乎一下就明朗开阔起来,人好像可以极目很远而看见更广阔的世界,你的什么好像就那么一下子就从新开始了。
绿色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甚至还有了不知名的小花开始出现,我喜欢这种由浅到浓的热烈,温热而清新,蕴含着一种细水长流的绵长与温润,人生亦是如此,细腻温润以赋予无情时间一份伸缩自如的张力与心性,得以接受一切已知或未知的情感与砥砺。我也喜欢窗外归来的鸟的鸣叫,细细悠悠,像一根细细的线缠住我的身体,顺着这根线去猜测它们曾走过那些地方,看见过怎样的风景,一路上又有着如何的故事,这些美好的臆想与猜测在冥冥之中也为人开启了一道广阔的门外世界,只是这些广阔,无关距离,只关风情。
漫山遍野,极目所至,都是绿色;重重叠叠,满耳所闻,皆是鸟吟。农闲时,我依旧喜欢坐在大伯的肩上,摇着我的铃铛,听着它的脆响,老树又已经枝叶繁茂,绿影婆娑,重重叠叠的光斑落在地上,时明时暗,如同另一片星空。
“大伯,你每天怎么起得这么早啊?”我一边把玩着铃铛,一边问着身下的大伯。
“趁着这光好,我得抓紧时间啊!”大伯只是憨憨地笑着。
“这光那里好了!那有夏日的阳光来的耀眼夺目。”我不满的反驳道。
“这光叫微光,是最早最好的光,是一切开始的光啊!”
这光叫微光,是最早最好的光,是一切开始的光啊!我依旧玩着铃铛,阳光,不,应该叫微光,投在铃铛的一侧,铃铛明暗闪亮,我的脸也是,好一派旖旎风光。
叮——叮——叮——
我终究还是长大了,离开了家乡。流浪奔波在陌生的天地与城市,流年似水,那些世态炎凉与峥嵘冷热渐渐地显出了它的真实。那些人生路上的起起伏伏将曾经的那些坚持弯出弧度。当我身心俱疲时,当我一个人独自舔舐着伤口时,我总会记得那个遥远的春天,听到那遥远的铃声。
春收夏长,秋收冬藏,人生与自然何其相像。有头有尾,有收有发,无论轮回多少次,总有初春的来临,无论身处如何的困境,总有微光的希望。即使微弱,即使遥远,可它依旧总在那里。
这光叫微光,是最早最好的光,是一切开始的光啊!
这束微光,这声铃响,这个春天,犹如一口活水之源,滋润沁没我的一生,更如同一支铮铮的希望铁流,流入了我还在襁褓中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