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孩子的玩具秀
童年的我生活在七十年代的苏北农村,那时,厚道纯朴的乡邻们已习惯了贫穷和逆来顺受,随着生产队长的哨子声,大人们浑浑噩噩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挣着一成不变的微薄的工分,到年底分得些半饥不饱的口粮,过年了,大人小孩难得的能添上件把新衣服,孩子们的压岁钱论分给,物质和娱乐都极其贫乏的年代,大家也会在苦中作乐,面黄肌瘦的脸上偶尔也会有开心的笑容。在迷迷登登的岁月中,只是闲坏了我们这帮光着屁股的娃娃们,农忙时被父母带到田野,在田头垄沟的泥浆里抹成个大花脸;或者在爷爷奶奶的呵斥中,追着小鸡小狗打转转;夏天在炎炎烈日下,嚼碎麦粒团成黏黏的胶,光着脚丫去粘"知了";冬天,踩着小伙伴的肩膀,出溜到家前屋后的榆树上掏鸟窝。没有了三年幼儿园的束缚,我们的童年显得格外漫长,格外的放肆,闹的那个疯呀,嘎小子,黑泥鳅,野丫头,一个个都出了名的顽皮,无赖。
小孩子们精力旺盛,总有许多奇思妙想,也总想望有各式各样的稀奇古怪的玩具给我们鼓捣,偶尔有一两个伙伴到城里开过洋荤,看到大百货公司摆放的一些洋娃娃、拨浪鼓之类的让我们眼红的玩具,回来海吹一番,让我们徒增感叹。我们也曾嚷着要囊中空空的爹妈买几样竹蛇、花棒槌之类的,可父母们穿衣吃饭都成问题,哪来闲钱给我们置办这些无聊且无用的小把戏?于是,我们就找哥哥姐姐们帮忙,或者干脆自己试着动手,制作玩具成了耗费我们无穷精力的最大乐趣。
那时的新年没有电视,没有拴住我们腿脚的各种各样的晚会,也没有城里人老死不相往来的忌讳,小伙伴最大的心思就放在侧耳倾听谁家在燃放鞭炮,判断准了,撒开脚丫,直窜到那家的土院子里,红辣椒似的成串小鞭还在炸燃四溅,我们就冒着呛人的火药味(那火药味在我们幼小的记忆里是多么诱人哟),冲锋到落满鞭炮纸屑的引路边,捡拾那些还略存余温的哑火小鞭,攥到手心,装进口袋,然后再竖耳辨听,杀奔鞭炮骤响的另一家。吃过初一的饺子,我们的游戏就开始了,找一块平整的空地,掏出口袋里满把的哑炮(这可是我们冒着千辛万苦积攒起来的宝贝玩具呀),从中间一掰两断,露出赭红的硫磺来,一个个按正多边形摆成相对的阵势,拿出火柴燃着其中一个哑炮,火药喷出耀眼的火焰,刺到正对的哑炮,连锁反应,所有阵里的哑炮在几秒钟内全部引燃,冒出多彩的光焰,映红了我们脏兮兮的笑脸,这,比父母给的几个可怜的压岁钱都让我们兴奋,一整年的快乐就浓缩在这极其刺激的冒险里。
玩具中最常用的材料就是黑黑的黏土。我们可以用它塑成城堡,墩成长枪短炮,捏成想象中的各类人物动物。很多时候,我们把黏土做成一个不倒翁形状的底座,用洋槐树的刺嵌在尖端作针,然后从高粱秸秆上劈下硬硬的蔑子作横梁,平衡地担在针上,再到榆树上捉两个拇指大的甲壳虫,把蔑子尖端分别插到甲壳虫的背缝里,这样,就做成了一个我们称之为“小狗打转”的玩具,甲壳虫振翅飞逃的时候,带着槐刺上的蔑子风车般疾转起来,就像我们农家推磨的样子,我们在旁边看着,乐着,翻着跟斗!
大人们到秋天会收割地边沟渠里丛生的油槐,编成筐、篮之类的器物,我们小孩家在旁边帮着抬抬捆捆的,顺便就从中挑选一些光滑柔韧的细条条,弯成半月状,系上结实的尼龙绳,这样,就做成了一张弓,然后到秫秫秸丛中,选些黄白而挺直的细杆,截成长短一致的箭,再在院落的土墙上画上一圈圈的均匀的圆纹,当作靶子,小伙伴们左眼睁、右眼闭地瞄准,煞有介事地进行射击比赛。结果呢,谁输了,就在鼻梁上贴个小纸条。
还有一种比较危险的玩具就是火药枪了,粗实的双道铁丝弯成盒子枪状,用钳子拧出手柄和扳机,到修车铺捡来些废旧的链扣,整齐地穿好,做成枪筒,链扣的最前端,嵌进一个自行车辐条上的铆头作为枪膛,截一段火柴粗细的钢筋,一头磨平,一头拐成枪栓,然后到货郎的挑子上买上一把橡皮筋,牢牢捆缚到枪栓和链扣枪筒上,一把令人咋舌的火药枪就制造出来了。发射时,把一根火柴塞到枪膛里,枪栓回带,卡到扳机上,进入一级战备状态。夜晚几个小伙伴走夜路时,扣动扳机,“叭”的一声枪响,火柴头的磷光炸燃四溅,火柴杆直直地飞射远去,要多威风就多威风。不过,这大多是孩子王们才有的护身武器,我们这些小不点大多时候只有羡慕的份,偶尔磨破嘴皮的哄到手玩一小会,都是难得的恩典,甚至兴奋得难以入睡。
到大队部的赤脚医生处打过几次针后,回到家,高烧还没退尽,我们就开始仿效针筒制作自己的水枪了。先到竹园里锯一截鸡蛋粗细的竹节,一头敞开,一头封闭,在封闭端用锥子小心翼翼地刺个小孔,敞开的一端为防止劈裂,仔细地刻上一圈槽子,用尼龙绳结实捆扎。然后,找一根废弃的竹筷子,前端依据竹筒的内径一层层裹上柔软的纱布,再用细线牢牢捆缚,做成一个活塞状,捅进竹筒,就成了一支货真价实的水枪了。先兴奋地在盆里吸满一管水,躲在墙拐角处,远远看到小伙伴来了,尽力疾推活塞,笔直的水线射到他们的脸上,脖子上,直淋成个落汤鸡,然后是没命地远远逃开,疯狂的追逐……
我们还会许多折纸的把戏,能把薄薄的一张纸折成各种各样的好玩的造型。经常的,是把纸叠成一支细长的火箭,前端尖尖的,末端两侧还装饰着逼真的尾翼,用橡皮筋勾在前端的凹陷处,用力弹射出去,直冲云霄,能飞到二三十米高呢。我们叠的飞机,有比赛用的简易战斗机,在空中绕啊绕的,能转五六个圈圈,十几秒钟不带落下的。还有展览用的运输机,驾驶舱、机翼、机尾,五脏俱全,像模像样的。有时,我们把一张纸折成四瓣蹄子的形状,在每一瓣的侧面各写上不同的运势的文字,给小伙伴们人五人六地算命。有时,我们叠出“小猴钻洞”,猴头一露一露的,特逗。有时,我们搞蛙跳竞赛,小选手们在自己折成的纸蛙后面用手一拍,惟妙惟肖的青蛙们借着气浪高高蹦起,跃向前方。
最常玩的折纸游戏当属摔纸拍了,把纸按一定比例先折成一个狭狭的长方形,从一端按45度角斜折,一步步循环下去,直到恰好成为一个正方形,把最后一个斜三角掖到叠好的缝隙里,就做成了一个漂亮的纸拍。纸拍的正面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反面是四个三角形拼成的带X的正方形。摔纸拍时,先选好一块平整的地形,双方划拳分先后,然后,输方把自己的纸拍放到地上由对方砸。砸翻了归对方,没翻,俯首由另一方砸,依次轮换。
摔纸拍挺有技巧的:劲头大的使蛮力,欺对方的纸拍个头小,往往就换个大纸拍,狠狠摔下去,立马震翻;头脑活的,就去找“好窍”,对方的纸拍又厚又重的,瞅个机会,等纸拍垫在土坷垃上时,用力从一侧削着摔,四两拨千斤,轻易地就赢到自己口袋里。在寒冷的冬天,我们摔着纸拍,不觉地手心、脑门上就沁出了汗,干脆就脱了旧棉袄,破小褂被挥动的手臂带的呼呼风响!再加上溅起的飞尘,围观者的轰然喝彩,真不亚于火热的战场!
……
这是上一世纪的往事了,现在的孩子听这些讲古,都感到不可思议,兴味索然。他们玩腻了色彩斑斓的积木和电动火车,对奥特曼、变形金刚也失去了兴趣;或者干脆就被父母逼着去练枯燥无味的钢琴,或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书法绘画速成班。我们这些陈芝麻烂小豆的童年经历,在他们看来就像是天方夜谭,像是未开化的原始人逐猎般的愚拙可笑。
但是,我要说,从古至今,儿童都是最杰出的天才,他们不安分地躁动着,天马行空地想象着,无休无止地创造着。只要给他们一片天,他们就能呼风唤雨;只要给他们一池水,他们就能兴波作浪;只要给他们一方热土,他们就能发芽开花结果。游戏,快乐,无拘无束,无惧无畏,这些人类初初的天性,是一棵棵能长成参天大树的小苗苗,值得我们珍惜,更需要用心的尊重,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