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每每捧读《诗经》中那些透溢着温暖的句子,心中不禁就会“咯噔”一下,那种触动感、疼痛感,那种感慨,那种喜悦,毫无阻隔不由分说地涌上心头。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千年之前,没有留下名字的诗人们站在烽火连天的背后,默默地想暖热些什么。当你冷,当你想哭,一个人在空旷的原野,或者喧嚣纷扰的街头,被冷风吹着。那些句子便不期而至地悄悄靠近你,握住你的手,微笑着,暖热你的心。
千年之后,那些在《诗经》中“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依然波澜不惊与岁月对视,优雅而从容。幸亏她们,那份遥远而清晰的悸动在光阴里可以永远留存。甚至,那一分,那一秒,那一刹那的诗意与忧伤,都如藤蔓般缠绕,枝枝叶叶爬满历史的墙头。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兮。舒忧受兮,劳心?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兮。
——《陈风•月出》
此时的景致,该用晏几道的诗来形容,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月光如美丽透明的瀑布倾泻而下,那女子便在月光中出现。披一身蘸满柔情与诗意的月光,如此寂寞,如此苍凉。她的内心,如“野外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莲花,而我们永远无法窥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秦风•蒹葭》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三步之远,如隔沧海。一水相望,并非遥不可及,只是不能偕老的忧伤与不安。那女子孤单一人,安静悠闲,始终无言。这岸的诗人怀抱孤单,爽然若失,不能自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周南·桃夭》
桃花开得酣畅淋漓,那出嫁的女子也满心欢喜。桃花好像从不知愁,一定要开得欢快浓烈,不扭扭捏捏,羞涩作态。一片粉色的海洋霸道地攥住你的视线,泼辣地向你展示她耀眼炫目的美丽。女子与花朵,相容无间,仿佛那女子正是彼岸的花朵。
去年昨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清代诗经学者姚际恒《诗经通论》说:桃花色最艳,故取以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方玉润也说:“一章绝艳,开千古词赋香奁之祖。”《诗经》是花的国度,桃花、李花、唐棣花、舜花、锦葵、荷花都纷纷登场,或鲜艳夺目,或典雅大方,或清丽俊秀。《诗经》里大量用花比喻女子之美,如“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之如何;。”(《陈风•泽陂》)“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郑风•有女同车》)用极富生命力的娇艳鲜花为喻象,美女如花隔云端,成为中国传统女性审美经典。
《诗经》作为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以极其丰富的生活内容、广泛的创作题材向我们展示了远古社会的历史风貌。其中亦反映了先民审美意识的觉醒。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那月光一样的女子,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桃花一样的女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那水边的女子。何以赠之?琼瑰玉佩——那如玉的女子,令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幸亏她们,我们得以触碰一个久远时代的脉搏,得以守望一份古旧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