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64、五年级

对我而言，五年级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生转折点；因为，五年级的我已经离开家乡，去到一个离家二十公里以外的学校去上学了。一直呆在父母身边的孩子，习惯了在村庄熟悉的山路上奔跑的孩子，一下子就要离开妈妈的怀抱，走在陌生的道路上了；这在当时14岁的我的心里，多少显出一些不习惯来。好在村庄和邻村的孩子，在那个学校上课的很多，离开故土的我并不觉得孤单，也就只是换了一个玩乐的场所，伙伴大多都还是以前的伙伴。话虽如此说，生活的艰难还是和在家时完全不同；虽然当时的自己并不觉得艰难，可是，如今想来，那样的生活，实在是今天的孩子们难以想象的生活。

记忆中，二姐夫把家中的一床棉絮背在肩上，我便随同二姐夫来到那所我读书的学校。学校的设施破旧而简陋，无非就是不足十间的教室，教室的上面是一层木质楼板的楼层，那是住校学生的宿舍；除此而外，还有一个不大平整的黄泥土质的篮球场，以及一个发出臭味的露天男女共用的厕所，这便是学校全部的教学设施了。就是这样的教学设施，比起家乡的学校来，也要算是气派的了。我们这些离家很远的孩子，以及一些远方来到学校教书的教师，被安排在教室上面的楼层居住。通常，我们学生总是以班级来划分界限，基本是每个班级教室上面的楼层，也就是那个班级的宿舍了。可是，也有例外的时候，调皮的学生，有时不大愿意听从老师的安排，会跑到别个班级的楼上去和自己要好的伙伴共同居住。这样的情况十分普遍，老师虽然一再强调不好管理，可也并不作出强行要求。

刚刚离开故土的我，胆小而听话，一开始和我大姑妈家的二儿子的大儿子共同居住。我的这个侄子，年龄比我要小三岁，却也是个脾气如我一般不大好对付的人。当我们在进入学校一两个月之后，便合计着各自从家中带来锅碗瓢盆，准备在教室上面的木板楼上自己开小灶了。这样的事情十分普遍，学校像是也不大干预。我们还在课余时间到山野去捡拾柴禾的时候，从树林里砍回来笔直粗壮的小松树，在我们居住的楼板上搭建起一个两层的小床。一天夜里，住在上铺的我压断了缠绕床铺的绳索，整个儿连床带人掉下来压在了睡在下铺的侄子身上，把他从香甜的梦中压醒了。受到惊吓的侄子，因为疼痛而在夜里惊叫起来，侄子的叫喊声，把整层楼的同学都从梦中惊醒了。惊醒的同学像是并不在意我们坍塌的床铺，弄清楚惊叫的由来，便各自睡去了。我和侄子，从此又住在一个被窝里来了。关于我和这个侄子的故事，后来我们曾在一次做饭的过程中，彼此发生了强烈的冲突，打过一架之后便各自去寻找自己的伙伴去了。如今想来，那个时候的我们，是多么的可爱啊！竟然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而打斗，打斗过后的我们，好像也不记仇，要不了多长时间就又和好如初了，留下来的是那些快乐时光的美好记忆。

我和这个侄子打过架之后，便搬到了另外一个楼层里去和我的另外一个侄子居住和做饭吃。其实，不管是和哪个侄子同在一个被窝里睡觉，这本身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关键的是我们这些孩子，一样的在破旧的教室里上课，又一样的在每天放学之后，结伴到山林里去捡拾柴禾。夏秋两季，我们还在捡拾柴禾的密林中捡回一些蘑菇，在那简陋的楼板上做成美味的佳肴，品尝着完全由自己的双手做出的饭菜，会是一种很好的味道。在与做饭相关的事情上，还有一点需要说上一说，那就是我们做饭的水的获取是很困难的。我们学校的所在，是个严重缺水的地方，平常时节，我们就在那种畜生粪便布满四周的水塘里取水做饭，这样的水源地，离开学校大概有一公里的距离吧；可是，到了春天，水塘里的水也没有了，我们便要翻过一座山谷，到一个距离学校大概有四五公里的地方，才能取回做饭的水来。通常，我们用一个装五公斤水的塑料水壶取水，那样的一壶水，我们要用三天的时间吧。传说，当地的人们用淘米的水洗菜，又用洗菜的水洗脸，又用洗脸的水洗脚，再用洗脚的水做凉粉来卖给人吃。传说的真实性无法考证，但缺水之严重程度却由此可见一斑。

每个星期的周六，我们这些离家很远的孩子，会在上完早课后，收起一星期的作业，带着心中对家人的想念，开始在学校到家的山路上奔跑起来。冬天，坎坷崎岖的山路上布满冰雪，孩子，在那些显得有些陡峭的山路上行走，时而小心翼翼，生怕失足落下脚下的万丈深渊去，时而欢快地在那些略微平坦的冰凌上滑冰前行，也有的时候，我们会在路边的冰雪里采摘那些在冰雪中绽放的山茶花，把它带回家中放在花瓶里，让那火红的花朵在冰雪中苏醒，绽放出它美丽的色彩来。有的时候，村庄的某个孩子，会在冰凌上失足，开始在那陡峭的山坡上滚动起来，这样的时候，我们孩子，通常会耻笑那摔到的孩子，把不耻的笑声传遍白茫茫的一片雪野；在那些险要的悬崖边上，我们则要一长串地手牵着手走过悬崖，虽是孩子的心思，却把事情的轻重分得极其清楚，没有哪个孩子会在那些险要的所在生出玩笑的心思来，走过悬崖险要处的孩子，脸上会是庄严的表情，心中会是胆颤的惊心。

我的五年级的读书生活和后来初中三年的读书时光，几乎都在这样一种极其艰难的境况中度过，要走很远的山路，吃的是发霉的玉米饭，住的是简陋的宿舍，读书在我，无非如此。在我经历那段时光的当时，一点也没觉出日子的艰苦，那些随时伴随着我的伙伴和山野的快乐时光，让我淡忘了生活的艰苦；甚至，学校食堂里发霉的玉米面团，在我的味觉里竟是一种美好的值得回味的味道，让我在想起它的味道时竟从心里生出怀念的情感来。

我的读书生活总是这样，太多太多的时间被我用在玩乐和追逐中，以至于直到现在，当我回首我的读书生活的时候，脑中涌现出来的，总是那些密林里的柴禾和蘑菇，还有那些从家通向学校的弯弯山路，还有那些山路旁边的大树，以及冬天大树上长得长长的冰凌和路边在冰雪中绽放火红生命的山茶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