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凌花

冰凌花，是容易融化的。然而，在我记忆里却有一朵永不消逝的冰凌花。

那是春节前的一天早晨，树枝上挂着白霜，河沟里结着青色的冰凌，寒风卷着雪粒，呼啸着打着旋儿，搅得天地间灰蒙蒙的。我要到百里之外的一个偏僻乡村看望老友，便冒着风寒站在公路的一侧，等待着过路的长途班车。汽车过来了。也许是天气不好的缘故，车上有不少座位空着。我在车右侧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这时，我发现在我的左前排倚窗站立着一位解放军战士，他个头不高，牙齿紧咬着嘴唇，胖乎乎的脸冻得有点发黄。

汽车发动了，碾着白雪向东行驶。

有位青年妇女，胸前别着一枚某中学的校徽，怀里揽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显然这是一位老师。她对站着战士说：“坐下吧，站了一个多小时了，不累吗？”

“这孩子，又不是没座，你站着干啥？”前排穿羊皮袄的老汉也这样说。

一个穿着入时的小青年，瞥了战士一眼，随后和身旁的女友不知讲了句什么，女友嘴角撇了撇没答话，把眼光又转向窗外。那位战士依旧站在那里，靠在车窗上。大概他是屁股上长了疖子什么的不便坐才站着的吧。

雪粒打在玻璃上叭叭作响，汽车艰难地先进着。穿羊皮袄的老汉满有兴致地和别人谈论儿子如何孝顺的事；小青年和他的女友紧紧地依偎着，在车的颠簸中，那女友似乎快昏昏入睡了。

“妈妈，这是什么？”小女孩的手挣脱母亲的怀抱，指着车窗玻璃上的冰凌问。“这是花儿。”“怎么不红呀，不香呀？”“这叫冰凌花。别看它不红不香的，其实好看着呢！”“妈妈，冰凌花怕冷吗？”母亲笑了笑，把女儿重新搂在怀里，亲了亲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说：“冰凌花不怕冷。”

汽车站下了柏油路，在乡村土路上颠簸着。我有点累了，便斜靠在车厢上，想休息一下，可是一会儿我就觉得背像贴在冰块上似的，连忙挪开了。我瞅瞅那位战士他还是一动不动地靠边在那里。这个小战士也太呆板啦，就算不能坐，可腿还是能动的呀，为什么不挪个地方？受这个冻值吗？

“哼，自找苦吃”小青年小声说。尔后，给头枕在自己肩膀上的女友围了围大衣，头一低，也合上了眼睛。

汽车在路侧等车人的招手示意下停了下来。又上来几位旅客，这些旅客跟车上的人一样，几乎都没带什么东西。这时我发现那位战士在紧盯着每一个上车的人，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他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汽车继续在风雪中缓缓地前进着。不知什么时候，我居然睡着了。突然，一声汽笛惊醒了我，我揉揉眼，见那位战士还在站着。个头不高，紧咬着嘴唇，胖乎乎的脸冻得有些发青了……

又过了一会儿,汽车在路边停下了,我站起来伸展了一下,无意发现那位战士在急切看着我,眼睛里放着热辣辣的光,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他向车门走去.就在他离开车窗的那一刹那,背后突然露出一块破碎的玻璃,凶猛的风雪骤然扑进车内——

那个小姑娘惊叫了一声“妈——”，连忙扑到妈妈的怀抱里。

小青年睁开了惊愕的眼睛，他的女友猛然醒来，惊恐地看着四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看见那个女教师的眼睛已有些湿润了。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在车窗破碎，一时又无东西可堵的情况下，他——一位普通的解放军战士，一路上，用自己的背，用火热的心，默默地抵挡着风寒，把温暖送给老人，送给孩子和母亲，送给小青年和他的女友，送给车内一切素不相识的人……

车快开了,车上的人似乎这才一齐醒悟过来,争着要和那位战士打招呼,可是他已离去,只见他的背上结了一层白花花的冰凌，那么洁白,那么耀眼。这时我突然想起了车窗上的洞,想起了战士下车时看着我的目光,恍然大悟。可是已经晚了,就在我准备起身的时候,那位穿着入时的小青年已经将脊背紧紧地靠在了车窗上……

战士走了,汽车开了.战士的形象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皑皑的雪地里,但是他背上的冰凌花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坎里。

啊，冰凌花，你没有色彩，没有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