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今秋
直到甘小敏拿着录取通知书准备跑去市里念高中的时候,村上的人才从繁忙的农务活中醒悟过来,原来有个胖姑娘考上了高中啊。大伙都不由自主的跑去村口靠着杨树的一户人家窗户口下张望,却从甘小敏的父母那得知,胖姑娘昨天晚上就坐火车去了城里,估摸着已经到新学校交上新朋友了。
当全村人都在议论纷纷的时候,胖姑娘甘小敏此刻却在财务处小心翼翼的交着学费,掏完最后一张红色大钞,甘晓敏终于松了一口气,拿着一张白白的收据,扯了扯嘴角快步走出财务处。那里的味道不知为何,让甘晓敏觉得有些难受。
裙子的口袋里只剩下一些皱着的零钱,这些是甘小敏第一个星期的生活费,至于下个星期的,甘小敏没有拿,都压在老家爸妈的床板下面。
甘小敏到教材科领完新书,便直接到了新宿舍,宿舍可以住六个人,是上下铺的,不过门牌上只写了四个名字,甘小敏环视了一圈,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到得。
整理行李的时候,门外路过一个女生,她热情的敲了敲门就进来了,“璐璐,我来看你啦。”那个叫璐璐的短发女生惊喜的尖叫,和那个女孩蹦蹦跳跳了一会,就拉着对方跑出去说悄悄话了。
大概是好朋友吧。甘小敏低头看了看行李包中深蓝色的毛衣,那是甘小敏最新的衣服,是去年用村上一户人家新买的机器打出来的。衣服上还有这浓浓的机油味道。甘小敏从来都没有穿过,却也没有放离身边,因为,它大概是朋友吧。
将床铺整理好后,同宿舍有个女生便要拉着甘小敏和另外一个长发女生一起出去吃饭,甘小敏婉言拒绝说自己没有什么胃口。女生大概也觉得有些冒失的搭讪,于是和另一个女生一起灰溜溜的走了出去。
宿舍一下子安静下来,甘小敏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整理了,便掏出口袋里的钱数了数,两张二十,一张五十,一张五块,还有……行李里的储蓄罐里的一堆大小硬币。
甘小敏抽出一张五块,将剩下的钱锁进抽屉里,就出了门。
校门外,太阳还很大,马路上热辣辣的。甘小敏从左大门沿着人行道一路直行,路边的梧桐正好将甘小敏的影子盖住。
甘小敏低头看了看平坦的红绿砖块,抬头望了望远方的高楼,耳边不时有蝉鸣萦绕,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自嘲了一下,觉得和很久以前自己怀想的都市求学故事似乎有大的差异,继续朝前走,直到一个小报亭,看着报亭边咖色铁锅,甘小敏摸了摸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脚步,掀开锅盖瞅了半天,里面的玉米还算个大,于是甘小敏问:“老板,玉米怎么卖?”
“三块一个。”甘小敏戳了戳最大的那个,跟老板说我要这个。就在老板帮甘小敏把玉米装袋的时候,甘小敏又指了指报亭上的一份报纸说:“再拿份报纸。”
甘小敏将玉米挂在左手中指上,边看报纸边往回走,报纸很厚,里面的广告很多,但这正是甘小敏想要的,翻到广告专刊,一个个的仔细看有没有什么适合自己的兼职,正当甘小敏聚精会神的时候突然从天而降就是一个打篮球,正好就那么巧合的砸中了甘小敏的头,甘小敏木讷了一下,脖子有点僵硬的往右转去,只见围墙旁边便是一个操场,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正火热的运动着。
甘小敏重新凝视起地上这颗篮球来,圆圆满满,橘黑交错,没有和别的篮球有什么不同,为什么就偏偏要砸中自己?甘小敏犹豫了一下,捡起脚边的球,正好围墙边是就是个垃圾桶,于是顺手就丢了进去,世界一下子变干净了很多,甘小敏这才慢悠悠的晃回宿舍去,此时正好有一位跑出来捡球的男生,甘小敏心一跳,默然的从男生旁边擦身而过,莫名的男生在围墙边四处张望,兜了一圈都没能找到那个神奇的篮球。
梧桐树下斑驳的光影,就像偏偏起舞的蝴蝶,好像在见证着那次午后的遇见。
过了大概七天,就在钱包空荡荡的要紧关头,甘小敏总算是找到了一个老板比较好说话的工作——餐馆服务员,最重要的是,他们管饭。每天上午下课,甘小敏便要匆匆跑到店里去帮忙,到下午上课的时候,又匆匆跑到教室。下午也是,然后晚上再匆匆的赶作业,甘小敏知道这必然会影响到成绩,但好在甘小敏生活既规律也勤劳,所以没有落下很多功课,利用周末的时间补起来还能有时间去逛逛公园,虽然有点忙碌,甘小敏的小金库却重新鼓了起来。
本来平静的校园生活却在期中考试后被一次谈话打破了,班主任找甘小敏说让她马上停止在校外打工的事情,否则就立刻叫家长过来还有可能停学。于是甘小敏只能默然的向老板提出辞退,并且没有拿到当天的工资,和一顿晚饭。当甘小敏饿着肚子在办公室接受老师赞赏的目光和殷切的期盼时,甘小敏多么希望他们能更愿意去了解甘小敏,而不是以这种他们以为对甘小敏好的形式来关爱甘小敏。甘小敏承认错误后便放她离开了办公室,正当甘小敏准备开门进宿舍的时候她突然听见里面传来有关于她的谈话。
“甘小敏一直都觉得甘小敏怪怪的,每次一下课就失踪,上次出去玩居然正巧被甘小敏看见她在饭店里端盘子。”
“甘小敏们不清楚哎,都跟她说不上话。”
“她是不是比较那个啊……”
“哪个?”
“就是那个啊……穷嘛……”
“不晓得哎,有可能,不然怎么会跑去打工。”
“有道理,不过上高中就打工毕竟不太好,也不怎么安全。”
“万一出了事也不好,所以甘小敏就跟老师说了,希望她以后能认真上课。”
甘小敏离开宿舍有一会了,坐在图书馆的座位上安静的看书,却毫无翻页的动力。九点的时候准时被管理员赶了出来,于是只好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肚子一直有点难受。于是甘小敏重新穿上衣服,坐到书桌上想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思绪写出来,在日记本上写到困了,才终于睡着。早上起来的时候已经不难受了,翻开日记本,只见整页整页的“甘小敏要睡觉,但愿能做一个美梦。”
一个星期后,甘小敏不得不打电话到老家说甘小敏把钱忘记在床板下面了,家里爸妈一听急得不得了赶忙就托人快递给甘小敏。甘小敏拿着熟悉的信封,突然想哭,甘小敏想家了,非常想家。
甘小敏不是特别聪明的人,很多知识甘小敏其实完全不能理解,尽管十分努力的学习,偏偏更加繁重的课业又立刻压了下来,作业永无止尽,模拟考天天都在进行,看着愈来愈靠后的排名,甘小敏不得不承认在天赋上自己比不过那些衣着鲜丽的城市孩子,甘小敏小心翼翼的嫉妒着。
老师似乎发现了甘小敏的心不在焉,但他们并不十分在意这种小情绪,高中毕竟不是义务教育了,学生毕竟马上就要成年,走进大学。
是啊,那个嫉妒羡慕恨的大学,甘小敏到底有没有资格实现那个美梦呢。
时间过的特别的快,期末考试还没考就先急着分班了,甘小敏上看下看自己的成绩单,还是觉得参考价值不大,各门科目都是那么平平稳稳,不过按喜好,甘小敏最后还是选择了理科物生班,甘小敏喜欢生物。
换班,连老师都是全新的,特别是生物老师,据说是年级里教最好的班级的班主任,上过几节课后,甘小敏渐渐变得很尊敬她,因为她的课真的让甘小敏学到了很多。
同学也换的差不多了,宿舍里的其他女生基本都选择了文科,而以前班里的同学虽说也有选物生并巧合的分在同一个班级里的,但并不熟络,连大学一年中唯一能和甘小敏有点小友谊的新朋友也选择了文科。
理科班最大的特点还是男生多,甘小敏坐在第三排,周围一圈都是男生,一下课男生便蜂拥去操场打篮球,或成群去厕所去小卖部,桌上摆的乱七八糟的书籍,挂的很歪的书包,还有那些夹在课本里的高级玩具PSP,甚至还能在课桌里找到扑克牌……跟以前的班级完全不同的气氛。
不过幸好,这一切和坐在甘小敏左边座位的那个男生无关,甘小敏叹了口气,至少桌上摆放整齐的多,让甘小敏顺眼了不少,甘小敏小心翼翼的记下了同桌的名字,小心翼翼的记下了他的面容。
甘小敏心一跳,那不是他嘛……那个,篮球,的主人。
甘小敏扯了扯自己的长袖,觉得有点热。
又过了两个星期,天气渐渐冷了下来,学校把两节课下的早操改成了冬季长跑,而甘小敏一想跑步能够减肥,于是一次也没偷懒,不想到了运动会,甘小敏居然就成了800米的参赛者,班长还振振有词的说,这是你为全班奉献一份力量的时候了。
运动会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来临了,甘小敏和班里另一名同学一同到检录处检录,离比赛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甘小敏的心砰砰的跳个不停,无论甘小敏如何深呼吸都会觉得紧张的不得了,同学一边深呼吸一边安慰着甘小敏说:“慢慢跑,总能跑完的。”话说的轻松,当甘小敏跑完一圈半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已经快断气了。
但是——
求你们了,高一九班的拉拉队们,不要给我加油了,好丢人。我都已经跑到最后一名,被别人领先大半圈的甘小敏再怎么加油都不会赢得。
甘小敏的自卑感一下子就涌上心头,不要再给自己加油了。可是没有人听到甘小敏的话,还有很多人聚拢到甘小敏边上陪甘小敏一起跑,“甘小敏,我陪着你跑,不要急,注意呼吸。”“可是我跑不动了……”甘小敏喘着粗气说道。“快到了,一定要坚持,我们都陪着你一起跑,马上就要跑完了。”
“甘小敏!加油!甘小敏!加油!”我几乎快被拉拉队的加油声淹没了,无力的快无法呼吸。
这时甘小敏突然看见前方有个女生渐渐地停了下来,然后就躺在了操场上,甘小敏正好从她身边跑过。甘小敏看到她哭了,呜咽着。然后甘小敏突然断掉了放弃的念头。
当甘小敏躺在操场中间的塑胶草地上吹着凉风不停的挤压肺部时,没有什么比现在更让她感觉到痛快了。同学们都兴奋的围在甘小敏边上,帮甘小敏送水,然后拉甘小敏起来,虽然甘小敏的听力都被心跳和肺部占据了,但是甘小敏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幸运,那么开怀,什么都不用去想。
八百米结束后,还有一百米的决赛,甘小敏想去看。不仅是甘小敏,几乎全班都去为穆钧加油了,穆钧的速度几乎就是压倒性的轻松,甘小敏站在终点,看着穆钧在裁判那里记录成绩,看着穆钧去主席台领奖,看着他举起奖状……甘小敏突然想跑出学校,想把那个篮球找回来还给他,但是甘小敏没有移开脚步,她知道篮球怎么可能还会在那里。算了,虽然有点小遗憾,但甘小敏觉得今天真的很开心。
运动会结束后,甘小敏突然觉得班里的同学都变得亲切起来,男生也不再是一团乱而是团结的让人羡慕,女生也不是一直都喜欢八卦,连最最不喜欢的物理老师也觉得有那么点可爱了。
意外的,甘小敏居然还做了英语课代表,英语老师每节课都会点名叫甘小敏回答这回答那,虽然多数答错了也被批评了,但甘小敏只是难过一下又觉得自己充满了希望。
每天帮着老师收作业,偶尔对喜欢赖交作业的男生发发火,和那些背不出来单词的同学一起在办公室重默。甘小敏的情绪慢慢地多了,喜怒哀乐也渐渐地丰富了,喜欢的不喜欢的也容易摆在脸上了。
甘小敏生日那天还受到了礼物,那是甘小敏第一次收到礼物。甘小敏穿上那件蓝色的新的毛衣,和朋友一同走在梧桐大道上。金色的梧桐树叶从风中飘落,落成了金色的秋天。路过报亭,甘小敏喊道:“老板,我打个电话。”
“妈妈,是我,最近天气变冷了,多添几件衣服不要感冒了……恩好,再见。”
朋友和她对视一眼说道:“去公园逛逛吧。”
“好啊,好久没去了。”甘小敏笑着踏上一地的金黄,走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