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女县长(二)
2
尽管我觉得和李秋相爱相恋永远会有一段很远很远的距离，远永会有一条填不平的鸿沟，但在绕山镇文化站协助李秋工作的那些日子不能不算是我人生旅途中一道难以忘怀的风景。我清楚地记得，李秋和我一起走村串户、爬山涉水搜集整理幽民县民间故事的时候，不仅自掏腰包为我买了一台录音机，而且顶着炎炎烈日、沐着风风雨雨拉着我的手披荆斩刺登过脑筋坛，踩着古村光洁的石径游过四大夫第，抓着一条条树枝爬过圣水堂……灯光下，深夜里，我们采写的民间故事《父子庸才》、《懒夫妻之死》、《神仙争地盘》等作品被一一收入了《少阳市民间故事集成》；我还记得，渴望幸福的李秋曾于杨柳依依、蜂蝶嬉戏的苍河之滨挽着我的手一边漫步一边和我谈论过人生、理想、事业、爱情；我还记得，办事干练的李秋曾对我发誓“要做一个不同凡响的女人”时的激情；尤其让我刻骨铭心的是，1984年中秋之夜的那个晚上，李秋情意绵绵地来到镇招待所里抱着我疯狂地亲热之后，大胆地脱去衣衫，裸露着白嫩而迷人的身子绕着我的脖子敞开胸怀和我悄悄偷食禁果的那激动人心的一幕：朦胧的灯光下，还不知道性爱是啥滋味的我，抱着李秋时除了自己慌乱而无法控制的嘭嘭的心跳，看到的只有李秋桃红般的脸色和微闭的双眼，听到的只有李秋胀痛而又充满快感的失语，感受到的只有李秋那细嫩而温热的胴体……
此后，每逢皓月当空、繁星如萤的夜晚，李秋便会来到镇招待所娇柔地挽起我的手臂邀我一起出去散步，聊天，然后，沿着弯曲的苍河之岸沐浴着如水的月光慢慢地、静静地、甜甜地品味着的爱，享受着如蜜的初恋，规划着我们未来的美好人生……
出于对我的深深的、狂热的爱恋，李秋随父亲李宾调到幽民县龙源镇去任镇干部不到一个星期，因为我未能同行，李秋心中便有了一种难挨而莫明的失落感。为了使刚长出嫩芽的爱情之苗粗壮成长，为了不和我“牛郎织女”地两地相思，也为了我的人生、事业和前途，星期六下班后的李秋坐在沙发上一边陪着父亲李宾看电视，一边娇滴滴地拉着他的手说：“老爸，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嘛？”
“你说，只要老爸能做到的。”李宾摘下眼镜转过头注视着偎依在自己身旁的女儿。
“能不能在县城帮汪海找份工作？”
“你是不是爱上汪海啦？”
“爸，人家只是有点想他嘛！”
“傻丫头，你心里在想什么，还能瞒得过老爸！”李宾拍了拍李秋的头笑了笑。
“究竟帮不帮嘛？”李秋低着头用拳头轻轻地敲打着李宾的肩膀。
“老爸为你办事你怎么感谢呢？”
“我给您按摩还不行吗？”李秋高兴地站起身用纤纤细手为李宾捏着肩膀。
“行啦！行啦！老爸只好为我未来的女婿去求人啦！”
“爸，您再说，我就不给您按了。”
“傻丫头，还给老爸抬杠子？”
“不敢——！”李秋朝李宾娇柔地做了一个鬼脸。
一个星期后的中午，在绕山镇文化站工作的我便接到了李秋打来的电话：“汪海，你猜猜，我要告诉你一个什么消息？”
“猜不到。”
“我老爸给你在县文化馆找到工作了。你明天就可以到县文化馆来报到上班啦！”
“具体做什么？”
“我爸说，先让你在电视录像队里呆一呆，以后他会想办法给你找更好的工作。”
“李站长，叫我怎么感谢你老爸呢？”
“谁要你感谢嘛！以后只要你对我好就行啦！”
“我能不对你好吗？”
“你敢！”
“告诉你，以后再也不许叫我李站长了，懂吗？”
“尊命！”
……
按照李秋的安排，与绕山镇文化站办理完交接手续后，我兴高采烈地从绕山镇来了到幽民县，来到了日夜念我想我的李秋身边。在幽民县文化馆电视录像队工作期间，我每天的工作是为录相队出好播放录像节目的海报。在这段时间里，李秋几乎每天都会挤时间到县文化馆来与我见面，并询问我一天的工作情况。面对李秋的关怀，我也会很开心地将一切告诉她。然而，让我和李秋没有想到的是，从我来到录像队里的那天起，录像队里有个叫余丽的女子一见到李秋来看我时，神情不仅显得很不愉快，而且冷言冷语地追问李秋：“李姐，你和汪海是什关系呀？你怎么每天都来看他？”对于余丽的追问，一头雾水的我不仅觉得有些奇怪，而且简直有些不可理喻，因为我并不知道，从自己来到录像队的第一天开始，余丽就被我帅气的仪表吸引了，尤其令她倾心的是我在出海报时写出的那一手好字。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就象一颗闪耀着爱情火花的宝石嵌入了余丽情感的心海，并在她的心海暗暗泛起了爱的涟漪，而我却全然不知。对于余丽的异常行为，细心的李秋已暗暗感受到了一种潜在而可怕的危机，她害怕我与余丽日久生情，她害怕余丽将我从她心中夺走。于是，她试探性地问我：“你们录相队里的那个余丽长得怎么样？”
“不错呀！”我坦然回答。
“你喜欢她吗？”李秋呆呆地望着我。
“你怎么啦？我和她只是同事呀！”
“你真是傻啊，她很可能爱上你啦！”
“可能吗！”
“汪海，我告诉你，女孩子的心事我最清楚。要是你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我是不会饶你的。”
“我有这个胆量吗？”
“算了，明天我叫我老爸为你另找一份工作。”
“干吗要这样啊！”
“你别管，我愿意。”
回到家中，李秋将自己的担心告诉父亲李宾后，身为幽民县畜牧水产局局长的李宾为了满足女儿的要求和呵护女儿心中的爱情之花，经过一番考虑，他索性将我调到了自己的单位主编《畜牧水产局局志》。编写完局志，在李秋的纠缠下，李宾又通过关系将我调到了幽民县县政府办公室个体经济调查组，专门负责对幽民县的个体工商户的情况进行调查摸底。
在幽民县政府个体经济调查组工作期间，我几乎就是李宾家的上门女婿。那时，我的吃、穿、住、行几乎都与李秋息息相关。李秋爱我，爱得很深很深，爱得难舍难分。对此，我不仅心里非常清楚，而且也已经无法离开李秋了。在我的心中，李秋不仅是一位重感情的女子，而且是一位十分能干的女子，只要她专心，她很有可能在事业大有作为。可每当我想到李秋那大胆而火辣辣的性格，想到她是堂堂局长的千金，而我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时，我心中总是不免升腾起一种自悲的感觉。因为这种自悲的感觉，我常常会将李秋和暗恋我的余丽在心中作着比较，同时，我还会在心中悄悄自问：“深海的鱼能和天上的飞鸟结为夫妻吗？如果能，最终结果谁又能预测得到呢？”
居于这种想法，我常常在静静的深夜躺在床上做着被李秋抛弃的恶梦，我梦见过李秋和我结婚后常常因为一些生活小事大吵大闹：汪海，你走吧，你不配做我的男人，我不需要你这个穷光蛋……恶梦醒后，我便慢慢滋生了想回避自己认为不可能结出甜蜜硕果的爱情。然而，当我几次打算悄悄离开幽民县，离开李秋时，情感的波澜便如汹涌的潮水激烈地冲击着我的心扉：“她的一切都给了我，我有什么理由离开？……”
然而，为了填平心中深深的鸿沟，为了改变自己一穷二白的人生，为了自己在人生的舞台上活得更精彩，从小抱有远大理想的我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在1985年那个蜂飞蝶舞的春天不辞而别离开了幽民县城，只身再次去了省城完成自己的学业。
我不辞而别后不仅苦苦思念过李秋，而且考虑过李秋的感受，并多次想打电话给李秋解释解释，然而，我始终没有勇气这样做。生活中缺少了我的李秋，这时却象掉了魂似的失去了人生的支柱，情绪变得十分低落。于是，她在心中一次次骂我“你还是不是人？有种你就出来见我！我究竟哪儿对不起你？即便要走，你也应该给我打个招呼呀？”
我知道，在那个时候，李秋爱我，爱到无法离开；李秋恨我，恨我不辞而别；李秋爱我，爱我帅气有才能；李秋恨我，恨我无情无义；李秋爱我，爱我为人厚道正直；李秋恨我，恨我读不懂她爱意浓浓的心……为了挽救濒危的爱情，为了在茫茫人海找到我，李秋不仅整整几个星期没有心思去上班，而且发了疯似的对父亲李宾和弟弟李民哭喊着：“你们就不能帮我去找找他吗？”
“姐，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
“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有消息我能不告诉你吗？”
“秋儿，别急，如果汪海这小子真的爱你，他早晚是会回来找你的。”李宾见女儿情绪急躁，心情焦虑，只好心痛地开导着，“如果他真的消失了，我就不相信我女儿找不到比他汪海更好的人。”
“爸，除了汪海我谁也不找了。”
“如果他不回来呢？”
“我就等他一辈子！”
“傻孩子，你这是何苦呢……”李宾看着女儿焦虑的样子，除了心痛只有安慰。
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转眼间又到了春暖花开、蜂蝶寻春的季节，可我却始终没有带给李秋任何消息。“汪海，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究竟去哪里了？难道你真的从地球上消失了？”出于无奈，李秋只好无奈地冲进浴室用淋浴器的喷头冲洗着自己纷乱繁杂的心绪和冰凉的身子，然后，用浴巾裹着纤弱的胴体失落地走到窗前。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静静的夜色，数着天上无数的星星和那轮皎洁的明月，她的眼眶溢满了思念和痛苦的泪水。和着泪水，面对茫茫的夜色，她感觉人生一片黑暗，情感一片凄凉，于是，她无奈地发出了深深的感叹：
撩帘开窗
星凄凄
夜茫茫
寒风瘦了园中柳
流海披肩
眉锁春山
胴体裹着遮羞布
空房孤灯
望月云卷
触动心酸泪染桃红
苦！苦！苦！
尽管如此，痴情的李秋还是在我了无音信的情况下，四处打听我的下落。当她打听到了我有个舅舅在省委办公厅工作的消息时，她似乎感觉到了光明，于是，她一次次将电话打到了省委我的舅舅家。当我的舅舅在电话中告知李秋“我也不知道他的去向”时，我的舅舅清晰地听到李秋那头的话筒沉闷的跌落声……
因为爱，因为恨，因为挥之不去的相思，因为痛苦的煎熬，原本如花朵般阳光灿烂的李秋消瘦了，沉默了。她茶不思饭不下，生活变得混乱不堪。这时，她终于感受到了黛玉葬花的滋味，感受到爱恨情仇的纠结，尤其让她不知所措的是：自己明显感觉到可能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绝望中，她只好一次次借着皎洁的月光无奈地数着天上的星星，并于无数个夜晚在我们约会的苍河边，在我们曾经拥吻过的柳林里，一次次地重复吟读着自己为我写下的那首至死不忘的情诗：
在月夜
在幽静的森林
在春天
在雨季
那只无情的小鸟悄然飞走
我失落地站在
这棵爬满长青滕的翠柳下
独自承受着孤独的煎熬……
叶子黄了
冰雪化了
终于又到了花开的季节
我再一次倚着这棵翠柳
企盼着那只小鸟的鸣叫
直到夏天
直到雨季
还是未听到你动听的歌喉
难道
你落入了猎人的魔掌
难道
你已到别处去筑巢
纵然如此
我还将静静地守候
直到地荒天老……
吟罢情诗，望着悠悠远去的苍河之水，注视着河岸那柔弱而无奈的柳枝，生与死的抉择象幽灵一样在她脑海集结着，挣扎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