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裁缝 < 二>
几年前我见过于慧娟一面,当时我刚从省城回到小镇,和一位昔日的男同学一起去看一位朋友,于慧娟坐在一家商店门口,和几个男女谈笑风生,我不由多看了她两眼,旁边的男同学见我注意她,就问:“漂亮吗?”“漂亮,”我说,“穿得像节目主持人。”在这个小镇,敢于穿得如此时髦如此前卫,这个女子不一样。她穿着一套粉红色的套装,脚上是黑色的系带高跟皮鞋,她笑得张扬而放肆,旁若无人的样子让我想起了谁?“她是谁,怎么这么面熟呢?”我问。“咱那一级的,于慧娟。”那个男同学说。呵呵,怪道眼熟呢,这个名字自然有印象,“现在嫁到县上了,家里有钱,没事就坐车来镇上玩。”男同学继续说。于慧娟的样子很像阔太太,手上明晃晃的金色,耳朵上,脖子上全是金灿灿的亮,她的笑舒心而轻松,这是幸福的于慧娟,美丽的于慧娟。上学时就听说,慧娟的家在县城,但她的爸爸不知什么原因看中了这个小镇,于是举家迁往这里。他们家是第一家在街上开张的私人铺面,当时的盛况,听说买东西的人拥都拥不进去,于家成了这里的富户,于双城在这里买了房子,从此落户。上学的时候,于慧娟的衣服特别多,流行什么穿什么,当我们都如丑小鸭般穿着姐姐们剩下的衣服的时候,于慧娟穿着新买的带毛领的条绒大衣,那与众不同的米黄色,像是一道鲜艳的风景,吸引着所有的男生女生们的视线。
我和佳坐在院子里的小圆桌旁喝茶,夜凉如水,天空里的星星明明灭灭,眨呀眨呀闪着鬼眼,街上的门面房哗啦哗啦响,关卷闸门的声音远远就能听见,有狗叫声狂吠着小镇的夜,空气里有花香的味道,那是佳种的那些玫瑰,在夜色中静静开放,小裁缝程才和于慧娟的故事,在这个静夜,在佳的叙述中,我终于有所了解。
原来,程才是个不幸的男孩,从小小儿麻痹,落下了病根,上学的时候,那些调皮的男生戏弄他,他在前面走,他们在后面一拐一拐的学他走路,在哄笑声中,他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他的心比别的孩子敏感起来,他加倍努力,成绩一直很好。初中毕业后,家里条件不好,而高中要去几十里外的县城上,他没钱坐车,跑路又不方便,干脆不上学了。但像他的身体,单薄而瘦弱,种不了地,也干不好农活。后来几个亲戚凑钱,让他去省城裁剪学校学习,学了半年,聪明的他能裁会做,生活费他一直都是省着用的,每天就两个馒头,菜也不敢吃,临到回家,连路费也没有。裁剪学校的老师可怜他,就介绍他去一家上海人开的服装铺子,让他挣点路费回家。谁知这一去,程才干了三年。开始每月几十块钱,到最后老板给他涨到八百。程才干活心细,又聪明好学,善于创新,深得老板喜欢。三年后,程才在老板的挽留中毅然离开,他带着自己挣得钱,回到小镇,第一件事情就是开店,“程才服装店”的招牌在小镇挂出来,并没有像当年于双城开店时的轰动,小镇上已经有三家裁缝店,生意都还不错,程才的小店已经是第四家。开张几天不进一个人,程才的老娘急了,“娃呀,这行不行啊?”一辈子在地里忙活的老娘怕赔钱,心里没了底。“不怕,妈,相信你儿子。”程才自信满满,安慰母亲。他心里有谱,在省城多难缠的主顾他都见过,他们对他的手艺都能认可,小镇上应该没有问题。终于,有人拿着一条裤子来了,千叮咛万嘱托,一定要做好,程才量了尺寸,只说:“三天后来取裤子。”三天后,那人来取裤子,几个邻居也来观看,哎哟,众人啧啧称赞,说这小伙做衣服真细,接下来有人要做西服,有人要做大衣,程才每件活儿都做得很认真,不出半年,程才在小镇上已经是大有名气。程才做事不仅认真,而且有心,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省城几天,买上一瓶酒,几样吃的,去看看师父,帮师傅做做活儿。师傅见他有心,每每倾心传授。因而,程才服装店做的衣服,总是跟着潮流走,流行那个款式,那个花色,程才胸有成竹,再加上他一丝不苟的做工,程才的生意越来越红火。
如果不是遇见于慧娟,程才的生意可能会越来越好,一直好下去。那是一个平常的中午,几个女人相约去成才的店里,她们想做裙子,其中有于慧娟的一个同学,于慧娟从城里回来,住了已经好一阵了,她当时陪她的同学做衣服。程才低头斤于慧娟的同学量身,眼睛却盯着旁边那双穿着淡绿色凉鞋的秀脚,雪白的脚丫子,娇小可爱,脚趾涂着紫色的指甲油,张扬刺目,凉鞋上翩翩欲飞的蝴蝶,好像活的一样。那双小脚最多穿35码的鞋子,他想。他忽然有一种想摸一下那双小脚的渴望。他不动声色的在笔记本上几下尺寸,样式,就听见淡绿凉鞋的女子说,“你这里可以做旗袍吗?”就像是轻轻拂过湖面的一阵风,他觉得心震荡了一下,他望着她,一张宁静的美丽的让他眩惑的脸,披肩的长发,她微笑着望着他,她的嘴上涂着一种淡淡的接近唇色的唇油,不仔细看很难看出那张精致的小嘴是经过修饰。“可以,”他说,“我师父是上海人,在他那里我经常接旗袍,一般都是我做。”他说。“那好,我有一块布料,改天拿过来。”她说,她望着他的时候,小裁缝程才感觉到莫名其妙的紧张,他的眼睛又不由自主的在那双小脚上飞快的扫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