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四章）

一场梦

昨晚又梦见老家的土墙。我在土墙上晒着太阳。

矮矮的土墙，蓄积着温暖的阳光，一面抵挡着风寒。

我是依在土墙上，听着那些古老的故事，那些古老的人。一个声音对我讲述着。我看不见声音里的人。

我望着土墙正面，那条枯瘦而弯曲的小路。小路承载过我的祖辈们的脚步。我从小路走来的时候，那些脚步早已消失在小路尽头。

我多想去尽头找找呀。可我依然在矮矮的土墙上。

想要逃离那不停地说话的声音。那些故事，那些人我都没有见过。声音说着，说着，似乎有些愤怒了。

“为什么要用声音将我埋没。”我已感到很疲惫很无奈。

其实，我只想要一条路。一条通向过去，通向天边或者地角的路。

慢慢地，声音远去并消失。我看见天空用只言片语便轻易地将地里的麦苗打湿。声音对着我说了那么多，我想我应该感动，而我没有。

我对远去的消失的声音说：原谅我，我已没有文字。

怀念一场雪

这是我一生中遇见的最大的一场雪。

当漫天的羽毛，出现在我们行驶的途中，我被飘飞的雪振憾了。从来都只有在影片中见过的大雪出现在我们眼前，片刻的停顿后，我们欢呼着跳出车外，跟飘飞的雪花一样，长出无数快乐的翅膀。

我是在与太阳最近的地方与雪相遇。一个过路的藏族人向我们投来热烈的微笑。看他手中旋转的经筒在飘飞的雪中，就像是一曲古老的藏歌。望着渐渐走远的身影，真想让自己也变得象藏人一样纯粹。

想把整片整片的雪花带走，放在我春天的床头。而我只是这场雪的过客。我像是专为领取这场雪而来。雪里的欢呼声，笑声，成为那一路的风景。心中所有的动荡、忧郁，还有快乐，都被雪带走，只剩下安静与抒情。

不能与雪为邻，守着那永恒的花蕊。

清晨，那孤独的身影

我又看到那个弹琴的女人，在我家阳台对面的窗户里。

身影孤独地在窗边，随着手指轻轻晃动。

听不见琴声，很长很长的时间里，我就站在对面，看窗内弹琴的女人。身影不美，也毫无诗意。我就像是被一种难言的孤独抓住，竟有想落泪的感觉。也许女人弹奏的曲子并不哀伤。那样的身影，又怎能弹奏出哀伤的曲子呢。

我只是觉出身影的孤独罢了。或许，是想要一种孤独来解脱自己。身影完全不知道我在与她交谈。我们的距离隔着阳台，隔着窗以及中间的空气，还隔着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喜欢上这样的交谈，这可能是我关于一些文字的开始，如果我写的话。

尽量地不出声，任文字安静地在心里酝酿着。站在风走过的阳台，没有音乐，只有寒冷的空气，和寒冷的早晨。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在阳台的另一边享用着它们的食物，它们是看不到对面窗里弹琴的女人的。

能这样弹着日子，守着日子，也是一种幸福吧。突然就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其实，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栖满了诗的韵律，都写着诗的浪漫。感觉有诗歌从窗内走出来，随着冬日的寒风，飘洒在天空。

这时，女人也离开她弹奏的琴，起身来到屋外的阳台。女人拿起水壶浇着阳台上的花草。浇水的姿势远比她弹琴时动人多了。

下午，与母亲

真的很想把日子还归到过去。

很久没有与母亲一起坐过了。许多的时候，母亲来了，都是让电视陪着母亲，以为有电视母亲就不会寂寞。

跟母亲坐在楼上，母亲看着我，说我脸上有了血色，好看多了。我笑母亲，女儿都是自己的好。其实母亲现在都很好看。听大舅娘说，年轻时的母亲是他们那方圆里长得最好看的女子。我不知那方圆里有多大，只觉得父亲娶到母亲一定很幸福。

母亲的家在我们老家算得上富足人家。有土地，有房屋。父亲家就差远了。外公是长工出生，靠租地种过日子，房子也是租来的。母亲的祖上为晚辈留下两座大四合院。最大的那座据说给了外公的哥哥。可是晚辈们却不争气，把四合院撤得四分五裂。撤下的房屋，有的换了银子，有的换了粮食。

母亲家的四合院是保住了。进门顶上的戏台早已成了杂物间。每次回去我都要对着那戏台想像那远去锣鼓声，只是从没有走进去过。

喜欢听母亲讲父亲。讲父亲剿匪的那些日子。其实母亲知道的并不比我多。父亲写给母亲的第一封信是父亲到了部队一年过后。我问母亲，怎么一年多了父亲才给你写信，父亲不想你吗，不怕家里又把你许给别人家。母亲说我那懂得那时的规矩，我其实也是逗逗母亲的。呵呵，原来是父亲读书时爱玩耍，老是旷课，跟了几个同村的青年趁读书的时间上山打牌。难怪我曾听大伯说起父亲读书时都打望去了，才明白这打望指的什么。父亲在部队学了一些文化后，第一封信便是写给母亲的。

父亲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当然不会有想念之类的词。不过，我能感受到母亲心里的快乐。

我的父母年轻时一定是很般配的。父亲个子挺高，长相也俊，母亲温柔。用我大舅娘的话说，方圆里长相第一的女子，还能不漂亮。母亲的漂亮是纯朴的，带着乡村泥土的芬芳。

一个下午的时间，一直陪着母亲，直到五点钟做饭。

我又能做饭给母亲，我幸福着这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