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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想拉拉爸爸的手

2013-10-22 13:26 作者:倒骑驴的尾灯 阅读量:321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人的一生啊,有许多美好向往。想知道我的向往吗?告诉你,我很想拉拉我爸爸的手。

你笑了吧。拉拉爸爸的手,那就像喝水、吃饭一样,稀松平常的事啊,这也称得起向往?

是的,这就是我的向往,非常美好,非常神圣,让我一路追求,从今世,到来生。

我四岁开始记事。四岁前,肯定拉过爸爸的手。那是什么感觉呢?像推着学步车?像拽着家门的把手?猜不准。

四岁之后,我从未和爸爸拉过手。

向往拉拉爸爸的手,缘于年幼的自尊。看到小朋友、同学和自己的爸爸手拉着手那么欢快,我会有一种隐隐的落寞,好像在别人眼睛里,我不是被爸爸疼爱的孩子。我盼望着,有一天,拉着爸爸的手,挺着胸脯,从她们面前走过。

可笑吧,年幼就是那么浅薄。

明知浅薄,却总是放不下,从过去到现在,我羡慕女儿和爸爸手牵着手,无论牵手的爸爸英姿勃发还是垂垂老矣。

或许,你为此猜测:你爸爸木讷?冷漠?

错,我爸爸睿智,亲和。

爸爸长得和善,秀美——国字脸,大眼睛,薄薄的单眼皮,方口薄唇,年轻时很吸引女性。他说话的节奏舒缓,声音轻柔,常常妙语连珠,还时不时夹杂着幽默和风趣。有一次,爸爸和一个胆子小的亲戚开玩笑:“你啊,听见屁声都要抱住电线杆子”,那个亲戚被逗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我的小伙伴们很喜欢我爸爸,有时玩兴奋了,甚至拽着我爸爸的手,邀请他加盟。请注意,他们居然敢拽着我爸爸的手,真让我羡慕又嫉妒。

我不敢拉爸爸的手。他是神,我是人。

爸爸是我文学的偶像。

爸爸有未出版的作品集。我有他的一本诗歌集,里面有81首诗歌。我还有他在《黑龙江日报》、《齐齐哈尔日报》及企业报发表的36件作品,有诗歌、新闻稿件。爸爸的所有作品是在五十年代初至文革前创作的。

1956年,爸爸被借调到黑龙江省省委办公厅,搞了七八个月的文字工作。

爸爸只有小学四年级文化程度。文革前,有一次整顿户籍,我们家的户口本上,爸爸的文化程度被改写成“大学”,民警说我爸爸的水平相当于大学生。为此,我骄傲了很多年,还曾拿出户口本,在同学面前展示。

爸爸的知识积累靠部队的文化教育,更多的是坚持不懈的自学。我从懂事起,就关注家中的书和笔,因为那是爸爸难舍的伙伴。平日里,爸爸五点钟起床。伏在桌上,轻轻地翻书,刷刷地写字。他还喜欢和朋友一起背诵诗词,鉴赏名篇。

书里有什么?写字的感觉是什么?我常常远远地注视着爸爸伏案的背影,偷偷地翻动他的书架,特别想一探究竟。

终于,刚刚步入小学二年级,我便急不可耐地找出他的诗集,在目录处,留下“62年1月7日”几个歪歪扭扭的藏而不露的签名。

啊,那写字的感觉确实很爽。

小学四年级开始,我自己命题写作文,一年后,有了自己的作品集——20篇课外作文。很兴奋,很陶醉,但没敢给爸爸看。

五年级时,我的作文《难忘的一件事》获得学校征文一等奖,我没好意思告诉爸爸。爸爸居然知道了,却只是淡淡地问:“征文获奖了?”。

1978年冬天,一次顶风冒雪的打靶经历,令我感慨,便写下一首短诗。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写诗,非常渴望得到评说。犹豫再三,将短诗呈到爸爸面前。爸爸正躺着看书,接过诗,仍然保持着原有体态,缓慢地、轻声地读着,抬手接过我的笔,一圈一挑,删除一个字,便自顾读他的书。这是我在文学道路上,和爸爸唯一的一次过往,静静地,没有言语。

在我的书架上,有一支通体洁白的钢笔,是70年代爸爸送给我的。

面对着一棵幼小的文学萌芽,爸爸在想什么?这是我人生的猜想。或许,他在静候着动手耕耘的时令,或许,他在期盼着上苍赐予的瓜熟蒂落。

爸爸是我精神的领袖。

爸爸是个敢于担当的男人。

1947年5月,爸爸凭着保家卫国的一腔热血,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打锦州时负伤。在爸爸背上,两块炮弹皮像战场的印章,一直陪着他走完人生。

1958年5月,在齐齐哈尔电业局工会工作的爸爸,听说一家铁路工厂招一批工人,居然报了名,理由很简单,这个企业的职工及家属每年都享受一张铁路免票。妈妈反对,认为只为了一张铁路免票,舍弃干部身份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工厂当工人,代价太大。爸爸坚持说:“一家人每年能坐火车出去走一走,多好啊。只要有本事,到哪儿都错不了”。

常言道“人挪活,树挪死”。爸爸为了我们的家,这一挪,毁了后半辈子。

这家铁路企业是1935年日本人建的,有着一套严苛、封闭的管理模式。解放后,铁路的半军事化及计划经济的管理体制,使这家铁老大愈发死气沉沉。产品数十年不变,几代人同啃一个铁饭碗,就连居住都是按职工的工作单位划分区域。这种封闭、固化、单一的人文环境,导致这个独立王国的子民们头脑简单、思想僵化。而我爸爸,眼界开阔,思想活跃,无疑是铁老大中的另类。

工友们听不懂他文绉绉的谈吐,看不惯他众论天下的气度,说他是“羊群里蹦出个骆驼”。

在十九年的工作中,爸爸的工资从未动过,领导说他调来时的工资太高,再涨,会造成不平衡。

莫名的疏离令爸爸苦闷,他给他的舅舅写信倾诉。但爸爸毕竟是个信守责任、坚定追求的人。他常常把图纸带回家,涂涂画画地搞改革方案,他喜欢替别人加班,为的是磨练技术,融合与工友间的情感。在遗留至今的多份思想汇报和体会文章中,看得出,爸爸非常希望自己在政治上更加成熟。

然而,爸爸的所有追求,一夜之间化为泡影。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打倒刘少奇的消息传出,几位好友不理解,爸爸更是愤愤不平,说:“刘少奇和毛泽东谁是谁非,是一场官司”。这句话在当年,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也是十恶不赦的罪状。爸爸于1969年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十年间,他视为至上的尊严,被践踏殆尽。

获得平反后,爸爸重新捡拾文学梦想。一天,他翻动着陈毅诗选,自言自语:“我的诗集啥时能出版呢?”

爸爸很少管教孩子。有时,主张棒下出孝子的妈妈,怒发冲冠地喊:“你还不管管啊?”,无可奈何的爸爸把我们姐弟三人叫道面前,轻声地问:“你们要说服,还是要打服啊?”,我们忙不迭地回答“要说服”。之后,皆大欢喜。

我三岁的时候,跟着爸爸去拜访老邻居,不幸走失。哭成泪人的我被找到后,一直惊魂不定,继而发烧,抽搐,第二天住进医院。刚强的妈妈接到病危通知,静静地为我缝制送行的衣服和被子,爸爸却伏在我的病床边,三天三夜米水未进。当我从昏睡中醒来,喊一声“爸爸”时,他哭了。为这件事,爸爸一直很愧疚,说他失职了。

爸爸从不过问我的学习,却关心我们班级和学校的事。学校的家长会他必到。每次,我都远远地站着,静静地关注着爸爸和老师轻声交谈。

开展学雷锋活动那年,爸爸画了一张大幅雷锋画像,让我带给班主任。班主任黄老师高兴得不得了,当即叫同学贴在黑板上方。

为了支援农业,学校号召学生捡粪。城市里哪有多少粪啊,又那么脏,同学们不喜欢做。爸爸消息灵通,说学校的号召要响应。每天早晨五点,他将我和弟弟叫醒,带着我们提着筐,踩着冰雪,沿大街小巷找粪。

小学三年级时,我进入校队学习打乒乓球,很快成为主力。我想当世界冠军,大舅舅非常赞赏,送了一个新球拍,而爸爸缄默不语。一次,我在有四所小学参加的比赛中,拿到单打冠军。我一进家门,爸爸就笑着说:“决赛太紧张了,我满手都是汗。”我很惊讶,爸爸怎么知道比赛啊。

我知道,爸爸的视线从未离开我。他的爱,没有嬉戏、说笑的温暖,没有亲吻、抚摸的温柔,但它像鲜红的血液,像纤细的神经,尽管感受不到它的存在,却撑起我的人生之帆。

可是,我非常敬畏爸爸。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就像爸爸在爷爷面前总是正襟危坐一样。只有一次,我放纵了自己。那是1977年,我接他的班返城了,他找了一份新工作,心情很好。那天,他要到外地出差,装点行囊时,唯一敢和爸爸撒娇的妹妹,把一个玩具小喇叭偷偷地挂在黄书包上。爸爸背起黄书包,全家人都笑了,我趁机慷慨助兴:“姚文元是吹鼓手,背着喇叭到处走”。爸爸仰头大笑。

爸爸不会想到,“想拉拉爸爸的手”竟然是他大女儿一生的向往。或许他会伤心。在农场时,他去看望我,说“这几天睡不好,因为看见一个工友被天车挤成了面条,太惨了。”接着他叹了口气,说:“要是用命能换来你返程,我宁愿死”。为了女儿,可以豁出性命,还有什么不能给予?

人啊,无论多聪明,都有扯不清的理,打不开的解。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越来越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不上前拉拉爸爸的手,尤其在爸爸生命的最后时刻。1979年6月,53岁的爸爸刚刚获得平反四个月,突然被医生宣布肝病末期,时日不多了。我那时很无能,不敢面对爸爸,整天坐在他的床头,痛心地依依不舍地呆望着他那张憔悴的脸。一日,爸爸向病友讲起我三岁走失的事,他的泪水一滴滴顺着眼角流在枕边,我的泪水一串串砸在他的额头上。我痛恨自己,那一刻,面对着尚存一息的爸爸,为什么不拉住他的手。我错过的,可是一生啊。

纵然悟出,却也枉然,今生无望,只待来世。

当我们父女再次重逢,我一定紧紧拉住他的手,问一声:“爸爸,我还有资格做您的女儿吗?”

2012年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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