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心中的枣红马

我到现在才明白：那枣红马几乎是父亲一生的情结、一生的梦。

我的父亲是一个孤儿，地地道道的孤儿，父亲的父亲，就是我的爷爷，生前是一名红军干部。父亲还未到一岁的时候，爷爷就参加了革命。据说他还参加了著名的黄麻暴动，后来又随红军主力打过黄安县城，因立战功，曾受到过嘉奖。

我小时候，在我父亲的心目中，似乎爷爷始终还活着，他一直坚信这一点，而且相当固执、肯定。每当我在他面前问起爷爷的下落时，父亲总是说：“你爷爷是红军干部，他一定还活着，他一定会回来的！”

我对父亲的这句话一直存有疑虑，爷爷如果还活着，怎么解放二十多年了，他一直没有露面呢？我曾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哪知父亲听了之后，显示出非常生气的样子，大声地朝我一吼：“你再说你爷爷没有活着着......”

父亲最后见到爷爷时，是在他5岁的时候，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爷爷带着两个勤卫兵，骑着一匹高头的枣红马，穿着灰色的红军制服，腰里别着一把盒子枪，英姿飒爽的样子。父亲后来说：爷爷只在家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就匆匆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抱起他重重地亲了他一口。就是那一口，把熟睡中的父亲给弄醒了。父亲始终记得很清楚：爷爷的络腮胡子很扎人，乃至把他给扎得哭了起来。父亲还说，爷爷走的时候，那哒哒哒的马蹄声在村中的巷子里响个不停。我的奶奶一直追到村口，久久的凝望着，几乎天天如此，回来的时候，总是泪流满面。一年后，我奶奶的眼睛就哭瞎了，她就在我父亲12岁那年，便悄然地离开了人世。父亲从此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孤儿。

那最后的一次见面，就像烙印一样刻在了父亲心中，永远也难以抹去。爷爷便从此杳无音信。直到解放以后，由同和我爷爷一起战斗过的已经退伍的红军人员作证，我家终于被定为烈属，并在门口挂了一个光荣烈属的牌子，还享受政府抚恤金待遇，后来，政府还分给了我家一套住房，一匹牲口。由于那牲口性子烈，又不能耕田，只喂了半年，父亲只好又退回给了政府。

尽管这样，父亲却一直坚信：爷爷仍然还活在人间。我也经常看见他站在村口凝望着，许久许久，那呆呆地神情常让我们兄弟伙感到吃惊，好几次，我真的看见父亲暗暗地流下了一滴滴的热泪。

父亲40多岁就得了重病。常常卧床不起。有一天，病魔缠身的父亲突然从梦中醒来，他很认真地对我们兄弟伙说：“我看见你们的爷爷了，还是老样子，长方脸，灰布军服，骑着高头的枣红马，挎着个盒子枪，身后还跟了许多警卫，你爷爷肯定是个大官，好威风呀！我说你们的爷爷还活着啵，你们还不信呢？”

父亲说得很真切，很动人，好像是真的一样，加之他当时说话时的神情很感人目光中放出异彩，几乎连我们都差点信了，我心里也真的盼望爷爷能够真的回来，真的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奇迹。

二十多年过去了，父亲心中的奇迹没有出现。父亲心中的梦却引起了我太多的好奇心，我后来查阅了许多有关红军方面的资料，却始终没有找到与爷爷相同的名字。但史书上有个叫刘德银的名字却与我的爷爷刘伯茵[德茵很相似。不管怎么样，父亲心中的梦却在我的心中牢牢地扎下了根脚。

我理解父亲，我还是相信：父亲心中的梦是真的。

我写《风云大别山》，实际上，也许就是从父亲的梦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