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的约定
1.
彻底地辞掉教师的工作，走下三尺讲台已经多年了，从教时的风风雨雨、酸甜苦辣，竟如过眼云烟般忘却，偶遇昔日的同事，总觉得尴尬而自怯，大多只是淡淡颔首而过，生怕对方深问我的处境；教过的弟子热情打招呼，我在微笑应承时，心中也颇感惭愧不安，久已脱离教籍，何颜再做人师？岁月的侵蚀，已磨平了我本不锋利的棱角，淡漠的处事风格，也让我在低调中甘于平凡。原来隐居在校园勉强糊口度日，今天藏身于家中自谋生计，出门羞见故人。熟人社会，我已被阻隔在自己竖起的无形的墙中，习惯了寂寞和孤独。一天天的，我自顾地在网络上游荡，在阳光充沛的斗室中宅着，拂去记忆中时隐时现的旧日沧桑，吸纳着媒体上传来的或真或假的信息，打发掉一个个平静而悠然的日出日落。
正月十四傍晚，督促明天就要开学的儿子洗热水澡后，我正要削个苹果解渴，手机响起，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老师，我是你学生孙越，记得我吗？“
好几个孙越的形象在我脑中浮现，学生孙越，那肯定是XX届三五班的班长了，墩实实的个子，营养充足而泛着光泽的面孔，梳着当年流行的中分头，一脸的自信，懒散和诙谐。果然对号入座了，孙越说他约了原三五班的十几个同学聚会，请老班主任时老师和我都去，现就在我家小区楼下。
我简直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了，真难得他们这些同学还记得我，还能不忘旧情地在匆忙中赶来邀请我。可是独处已久，不惯应酬的我，到了那种场面能应付得了吗？况且头两天刚刚重感冒一场，虚弱的身体也不胜酒力呀,于是我再三感谢之后，婉言拒绝，毕竟我只是那个班级一个普通的任课教师，在当时的群体中又不是那么出众优秀，性格又不是那种察言观色八面玲珑的，到了现场如果出言不当，岂不扫了同学们的兴致？
推辞之后，我挂断手机继续削我的苹果，传来了当当的敲门声，开门，是早两年的就与我谋面的学生吴逊，他受孙越派遣，亲自上楼登门来请，我又把实际理由说了一遍，感冒太重，不适合应酬的，吴逊腼腆些，支吾着走了，他的脚步刚消失，手机铃声又骤然响起，孙越在话筒里不依不饶，拍胸脯保证不派我酒，还说要带几个同学冲上来了，嗬，还是当年那股拼命三郎的缠劲，一点没变！恭敬不如从命，我只好简单收拾了一下，来到了他们的小车旁。
2.
首先看到一个非常发福，非常神气，长得像香港明星曾志伟的大块头，是孙越！那眉眼，那圆滑揶揄的模样，与十八年前一样，只是整个轮廓都往外狠狠地撑大了一圈，格外的圆满粗实，他眯缝着眼，笑盈盈地，还是当年那样调皮地盯着我：老师，不用我做自我介绍吧？
另外一个高高大大，左面颊上有道疤痕的壮汉也向我呵呵的笑，我的记忆细胞在飞速地游走，整合，依稀的印象在拼凑，是了，当年班级里有这一号形象，可是名字……，我绞尽脑汁，猜谜一样打量着他，孙越憋不住了，告诉我谜底：他叫黄学贤，老师想起来没？是了，我当时的教案本里有这个名字的，很熟悉的，那时他的个子是较矮的，低眉顺眼的小不点，很不起眼的一个乖学生。十八年了，他竟然出落的如此彪悍，状貌又如此的老成持重，真让我不敢想像。
旁边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略丰腴的女同学，椭圆而红润的脸，热辣豪爽的目光，是陈薇！当年班级里比较养眼的一个女孩子，记得当时她梳个大粗辫子，脸色红里泛着白，泼辣辣的性格，很有侠女风范。陈薇还像当年一样的开朗，微笑着，落落大方地过来问好。
还有就是上楼敲门的吴逊了，中等的个子，略暗的脸色，斯斯文文的，儒雅中透着聪明，岁月的磨蚀，让他略显得有些憔悴和落寞。
3.
黄学贤熟练地驾着小车驰往巨龙公寓对面的一座饭店，在车上孙越说，这次聚会是他和李虎牵的头，分别多年，很想念同学和老师们的，趁年后的空闲，大家在一起见个面。李虎正开车从济南往这赶，七点左右能到。下车后，在饭店楼下稍站了会，时老师从对面家里踱了过来，我们就先上楼坐候，孙越在楼下接应陆续赶来的同学。
饭店里预备有扑克，他们几个玩起了掼蛋的游戏，多年不与人交往，这些把戏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只好在旁边观战。黄学贤一边玩着扑克，一边接、打不同的电话，他手头运转着两辆大型货车，司机正赶往一个矿里装货，听他从容不迫地安排着繁琐的货物交接，边神定气闲地抽着手里的牌，吸着嘴里的烟，俨然一副大老板的气度，真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人哪，谁能预知自己的未来呢？
过了会，进来了一位西装革履的帅哥，白净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头发梳理得光滑服贴，洁白的衬衫，鲜明的领带，把整个人衬托得倍精神。这是吕祥！老家镇上最大的超市里的经理，他在那个公众场合里滚打摸爬，应该是交际的高手了。看到他现在衣食富足风度翩翩模样，谁又能和当年那个穿着褐色旧夹克，瘦瘦弱弱，不修边幅的豆芽菜样的小男生联系起来呢？
门被推开，一个垂着长发，尖削下巴的女同学走了进来，她放下包，脸颊上泛着热情，浅笑的目光特别有神采，这是孙虹，是我们乡镇小学的教师。她当年甜润的圆脸竟然如此的清瘦，是刻意的减肥，还是做老师职业太辛苦？寒暄中，知道她已调动到了县城附近的村小任教，天天能乘上公交车回到巨龙公寓的住处，也算是一个心满意足的归宿。
又一个平头略有些稀疏的中年汉子，走了进来，脚步稍快，显得有些局促，非常的面熟，正疑惑间，吕祥招呼他：李海，两位老师在此，快来拜见。是了，他是李海，当初在班里个子挺高的，成绩不太好，性子满犟的。他的样貌现在看起来很朴实，皱纹中有了历经风霜的痕迹，他急急的过来和我们握手，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哎呀，两位老师，这么多年未见，你们还能过来看看我们这些同学，真让我高兴啊。言辞中，他显得有些尴尬得抹不开：老师，当年我不知好歹，顶撞过你，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向您道歉。我感喟于他的真诚，当年和老师的一些摩擦，成人后竟还让他后悔连连，耿耿于怀，总想找个机会向老师说声对不起，多么纯朴厚道的同学呀。我拍拍他的肩膀：你还介意这点事，当时年纪小嘛，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正处在叛逆期，有点性格老师是能理解的，年轻人犯的错误，上帝都会原谅的。虽然有我的百般安慰，李海还略有些讪讪的，像亏欠了我们什么似的。叫我的心里也一热一热的，当年他要有这么自责而觉悟该让我们多么惊喜呀。当年满身刺头桀骜不驯的混小子，现在竟然如此的谦恭有礼，怎不让我们刮目相看！我也深深叹息，社会才是个大学校，时光是最好的老师！
4.
七点多一点，聚会的另一个主角风风火火的登场了，李虎！不用看第二眼就能辨认出来，一如当年，还是帅帅的模样，坏坏的眼神，王子与魔鬼的结合体！只是上学时的中分头现在理短了不少了，中看的长脸型，有棱有角的额头，黑白分明的眸子，充满着魅力与活力，带着一身的风尘和亢奋，他逐个和我们握手，那韧实的巴掌依然不减当年的霸道劲头！
我们在饭桌边落座,服务员开始上菜上酒，几个在楼下叙旧的女同学也陆续来到包间。
谢芳，还是当年一样的白皙俏丽，袅袅婷婷的，模特一般的身材，风韵依然，稍稍的变化就是俏眼周围略有些细纹，也许是生活得快乐，欢笑太多。初中毕业后，她一直在我们的小镇上住，和我的小姨子玩得很亲密，应算是我的熟人了。
花香，一如当年那样的高挑，上学时的娃娃脸稍瘦长了些，更加耐看可人，单纯的笑眼，和十八年前一样的纯真烂漫，她是我妻子同事的女儿，妻子从小就看着她长大的，彼此间姐妹称呼，在家里我们常常聊到她的娘家，聊到她的兄弟姐妹。
刘慧，按现在的行政区划，并村后我们就是同一个村，显得更为近乎了，当年低调而温文尔雅的她，十八年后，已任教于县第二幼儿园，出脱得落落大方，稳重中透着斯文，宛然一派为人师表的风范，可在眼里，她依然是当年让我们很放心的乖女生。
在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中，进来一位穿着毛领大衣的时髦女郎，我们看着眼生，幸好先前有人已透底介绍过，她是当年班里的吴秋云，而今已更芳名为吴霞，孙越很愤愤：“什么吴霞，我们只认识吴秋云”。牢骚归牢骚，人家路远迢迢赶过来赴约，总得有起码的尊重。所以在饭桌上，我们还一致改口称她为吴霞或小霞。
吴秋云是我当年的语文课代表，当时办公室里也有个教语文的同事叫吴秋云，他调侃小吴秋云为什么和他重名。当时的小秋云很俏皮，满脸的不服气，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非但没羞怯地吓跑，还和吴老师较了一气劲。这个典故让我们同事足足谈了好几年，直到这届学生毕业还余兴未消。而今没有了吴老师的单挑，吴秋云却自顾的改成了吴霞，世事难料，个中原委谁又能解得清。
吴霞的头发梳理的齐齐整整，看得出是喷了不少的护发素，明净的俏脸神采熠熠，光可鉴人，像经过精心装饰的美玉，看得出，吴霞很看重这次聚会，颇花了一番功夫，真是有备而来，这又怎不让我们这些师生们深深的感动呢？在我的记忆中，十八年前的吴霞是白里泛红的脸色，自然健康的清纯美，到现在还能看出她眼里和当年一样律动着的盈盈波光，有一股不可压抑的灵气。吴霞开口问候我们，她的口音怪怪的，和我们这一桌的另外十几个人略有点生分，那种怪怪的味道还有她说话的语气，总感觉不太自然，有难以言表的隔阂。慢慢的熟络之后，在她谈笑风生中，才又能体味到当年的亲切随和和俏皮。
5.
座次排定，我的左手坐的陈薇，和她的交谈中，我了解到陈薇嫁在邻县的XX镇，现在家照顾两个孩子，吴霞初中毕业后，很快就和班里的一个同学结婚，后来婚姻出了点状况，改嫁到了邻县的县城附近。从吴霞的谈吐中，知道她夫家有出海航行的大船，还刚刚在县城买了价值不菲的商品房，日子过得很舒心的。吴霞的大女儿已经17岁了，正上高二，吴霞很得意自己的女儿，夸孩子成绩很棒，每次考试在班级都是前五名，尤其是语文，作文经常的能获县里的一等奖。陈薇也在夸自己的孩子很厉害，稳居班里的第一名，只是年龄还小，刚上六年级。邻县是个教育强县，那儿的家长对儿女的学习都很重视，她们的自矜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两位外嫁的同学，在当年都是我的得意弟子，聪明敏捷，上课时提问，她们争先恐后，期中期末的大考，语文的头五把交椅肯定有她们二位的。现在，她们依然在伯仲间竞争，历史竟会如此相似的重演么？
同学们轮番给我们两位老师敬酒，时老师量大，陪他们尽兴，我勉为其难地?了几小口应付着，虽然没有能力尽兴畅饮，但是包间里那热烈的气氛，同学们久别重逢的喜悦，他们意气风发的神态，他们发自内心的激动，让我深深的陶醉，融进了十八年酝酿出来的醇香中，不能自拔。
同学们挨个向我敬酒，谈论起他们十八年前的顽皮和恶作剧，那真是一个赛过一个，在那个孤岛一样的班级里，同学们像处在世外桃源一样自由无束，欺负女同学，笑呵呵地看小女生哭鼻子，给老师、同学起个形象的绰号，考场上打个小抄啦，年后逃课跑去看电影啦，整个班级是出了名的混乱，学校领导提到都头疼。李虎、吕祥他们边讲述着，边回味无穷地傻笑个不停，我说，当年你们小脑袋瓜里的聪明才智都用到这些歪点子上了，看到你们天天不安分的这个闹腾劲，老师的心里纠结呀，苦口婆心，软硬兼施地劝哪，镇压呀，就差没给你们这些小祖宗跪下了。现在想想，当年你们精力过剩，看到书本却像仇人一样，我们之间真是有不浅的代沟。
孙虹接口道，那都是过去时啦，现在老师千万别提什么代沟的了，你们也就比我们大十拉岁，应该都算是中年这一拨的了，有什么天壤之别呀。
时老师也接过了话茬：对呀，我们师生都是孩子爸、孩子妈喽，人生基本也都定了型，下面的主要任务就是培养好下一代！哎，你们每家都有几个孩子？一统计，多数为两个，李海还三个呢，他嗫嚅地解释说，父母生他们弟兄四个，另外弟兄仨不争气，都没生出男孩，只有他多贡献了。同学里孙虹、吴逊等三位同学还只有一个孩子，时老师语重心长地举起杯：来，我跟一个孩子的同学喝一杯酒，声明一下，不是褒奖你们模范执行计划生育的，而是鼓励你们抓紧生二胎，你看，我们两位老师都带了生二胎的头了。咱们都是大俗人，生活在这种环境里，没个男孩真没法交差的，况且两个孩子在一块相互有个伴，对他们性格的培养也是大有好处的哟。对，抓革命，促生产！大家纷纷起哄，给他们喝彩助威，争取早日喝到他们的二胎喜酒。
我举起杯和孙虹刘慧共饮，自我调侃地说：想当年，我慷慨激昂地教导你们要胸怀大志，读书进取，找份好工作，至少也当个老师什么的，又稳定又没太大竞争。现今你二位继承了我们的衣钵，我自己却中途脱逃了，惭愧呀。大家在笑声中安慰我，李老师，你当老板也很成功耶，你做啥事都很认真，放在哪也是发光的金子哟。还金子呢，我自我解嘲，现在我和孙越吴逊是同行了，以后咱就弟兄相称，别再叫我老师了，怪难为情的。
孙越拿出带摄像的手机，挨个师生录像，每人说上一句祝愿的话语以作纪念，并且还要把这些珍贵的镜头发到网上。他还给未能如期赴约的张玲同学发去了视频对话，看他做事的周到细致，就知道他十八年前的班长没白当，还是颇受锻炼的，一路走来，他凭着广泛的人脉，凭着自己机灵的脑袋和拼搏不息的劲头，终于事业小有成就。
席间，李虎也再三向我祝酒，对当年师生中的一些摩擦表示很不好意思。吴逊也在我们的碰杯中深深自责，这位班级入学时的第一名，他的父母对他抱着很大的期望，然而三年下来他没有考上如意的高中，他说辜负了我们几位老师的栽培。看他喝酒时眉宇间闪过的失落，气氛好像骤然凝重了许多，我释然一笑：过去的历史翻过去就算了，恩恩怨怨都如过耳风。那个年代知识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可是如今不同了，经济大潮汹涌澎湃，只要会游泳就能有所斩获的。知识也不是衡量一个人地位的唯一标尺了，在坐的各位男同学都没进入过重点大学，不也都事业有成么。像李虎，当年是一条好汉，现在依然是好汉一条。人生短短几十年，真的不用去太认真的计较，能常聚聚，多交流交流，朋友间真诚相处，有啥苦倾诉倾诉，有啥快乐一起分享。年龄都大了，一家子身体健康，和和美美，就是最大的幸福。钱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赚得再多不为多，也只是银行寸存折数字后面多添几个0,都是小老百姓，知足长乐就行了。
酒酣耳热，男生们的情绪逐渐高涨起来，忆起了了当年一起追过的女孩，那些少年懵懂心事里的梦中情人，吴霞和李虎紧挨着坐，看他们郎才女貌的样子，好像有一种天然的般配，大家不自觉地都拿他俩打趣，头碰头的合个影啦，装模作样的要拥抱一下啦，李虎逢场作戏很到位，吴霞也不怯场，颇有大家风度，看得出是久经场面的。在纷纷的公议中，李虎理所当然就是十八年前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俗话说，男孩一坏，女孩就爱。而谢芳，吴霞则是当年班级中当仁不让的班花，至今仍风姿绰约，不减当年。吴霞很开放地说要到李虎家作客，李虎也顺水推舟地发出邀请，饭桌上忘形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大家都回到十八年前的天真活泼，胸无城府。
孙越放下酒杯，顿了顿，神情有点黯然，他突然间好像一下子变深沉了：老师同学们哪，十八年前拍毕业照的时候，我和几个铁哥们说，终有一天，等我孙越混出个模样，一定把弟兄姐妹聚到一块乐呵乐呵，这句话撂在那儿，一放就是十八年哪，这十八年，我时时没忘记这句承诺。当年班级里的兄弟姐妹们挺我，老师们器重我，选我当班长，虽然我没能考个学啥的，可我也不敢松懈，一直在努力打拼，争取风风光光的在同学们面前亮个相，说我孙越够哥们，仁义，没白混！十八年了，我混的也就一般般，多亏了李虎、学贤、吕祥这些哥们给我鼓劲，我才咬着牙干出点小名堂。现在寻思寻思，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八年，不能再等待，非得自己富得流油，钱多得花不尽才想到同学、朋友？那头发都花白了，想乐呵也没那个精神头了。人生要及时行乐，叙友情话亲情也得趁早，咱现在已经不算早了。有人接茬打趣：好饭不怕晚哪！孙越又补上几句：这十八年下来，还是我们的天下，再过个十八年，就是儿女们主宰了，我们想疯也疯不起来了，来！为这十八年的约定干杯！
我心中也不由得唏嘘不已，是呀，十八年了，当年拖鼻涕淌眼泪的浑小子现在已是养家糊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他们或走南闯北地揽工程，或抱着方向盘东西驰骋地跑运输，或纵横江湖做生意，在市场经济中如鱼得水。或许他们也有疲劳的时候，很想舒舒服服地躺下来休息；或许他们也在挫折的关口，任眼泪顺脸颊尽情流淌；但是，最终还是挺起胸膛，坚强地硬挺下去！
当年扎着羊角辫的清纯女孩，现在都成了贤妻良母，恬淡自适地过着相夫教子的平凡日子，生活在她们的细心打理中如流水一般的顺畅。虽然偶尔也会为柴米油盐犯点焦虑，偶尔也曾为家长里短的纠葛二上火，偶尔也曾因儿女的顽皮而烦躁不安……
今天，十几道不同的人生轨迹在此时此刻，在这个包间再次相切相交，用记忆中贮存的温馨，擦出了友爱的火花。十八年的思念终得如愿以偿，十八年的甘苦终得尽情诉说。或许今后的日子依旧会平庸而无奈，或许下一个十八年仍有微微起伏的波折，但这场聚会鼓起了我们人生的风帆，下一段航程凭借友情接续的风势，会驶的更稳更快更平安！
人生有多少个十八年？第一个十八年，在青涩和寂寞中慢慢成长，给人生确立了风向标；第二个十八年，在汹涌的热情中成熟壮大，像夏花一般绽放；第三个十八年，饱经风霜，生命的红叶已望秋欲凋；第四个十八年，踯躅徜徉在幸福的回忆中，为一生的无憾划上句点，走向并不遥远的归宿……
同学，是人世间至纯至上的情感，豆蔻年华，两小无猜的时光，毫无功利之心的交往，在无助的青春中相互搀扶，饥渴的心灵有了甘露般的慰藉。同窗的友爱，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留下了多少终生难以磨灭的珍珠般的财富呀。这些无价的精神财富，历久弥新，十八年，三十八年，终生都不会有丝毫褪色的!
6.
酒宴已渐近尾声，时老师悄悄告别先退席了，我口袋里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妻子催我的电话：你年龄大了，熬不过年轻人的，快回家休息！再说了，你们老师在场，同学们受拘束，玩的放不开，你怎么一点也不识趣，凑什么热闹，快回来，我等你。
我边接电话，边退出包间。李海尾在我后面也出来散散酒气，我俩站在楼下聊了一会，知道他一直在天津附近承包些工程，年前房地产遇冷，开发商手头紧，老欠他的工钱，做起来很吃力的，不做吧，手下的一帮哥们也得拿工资吃饭呀，一旦解散了，以后想拢起来就不易了。家里三个孩子，负担不小，时时也不敢松劲呀。我夸他不简单，能独当一面，安慰他，再冷的冬天也会过去的，中国城市化进程这么快，房地产的春天早晚要来，揽工程还是大有前途的。李海点头赞同，末了，他又再三再四地说当年闹腾很凶，让我生气了，现在想想特别难受。又说在外面受了委屈，总想找个人说说，特别想念当年的同学，想见见当年尽心尽力教过自己的老师。唉，当初相处时，年龄小不知道珍惜，现在怎么弥补也没有用了。如果时光能倒流多好呀，我也想重新做个争气的自己！我打趣道，这是从何说起呢，什么调皮捣乱，我一概记不得了。再说，我现在也不干老师了，你别再让我背负老师这个大帽子了，我受不起重压呀！哎呀，老师，你这说的哪里话，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永远都是值得我们敬佩的好老师！
我徒然感叹，自己何德何能，竟让这些重情重义的同学们铭记不忘？想想当年，我只觉得在家乡任教，要对得起乡里的子弟，尽心尽责，不遗余力地教书育人，从没想到过要让谁来感激酬谢的。时过境迁，十八载流年一转，物欲横流的今天，仍有这些弟子们谨记我当年的严格约束，仍然出于真诚，向我道歉，为我们祝福，这是发自灵魂深处最纯粹无私的情愫.
做为一名普普通通的教书人，我曾为这些同学的年少时光做过短暂的守望，有意无意之间给了他们一些人生的教益，在我心里认为，那是职业操守所在，本不值得一提，谁知却换来今日满眼桃李芬芳的回报，在愧领的同时，我也深感为人师者的高尚，若有来生，我还要重返讲台，欣赏那些天真无邪的笑脸，呵护那些脆弱敏感的精灵，善待每一颗稚嫩的童心，给他们讲唐诗宋词，讲人生不灭的理想，讲代代绵延的世间真情，即使再穷再窘也情有所愿，即使再苦再累也心有所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