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还未举起的利斧啊
那把还未举起的利斧啊！……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在我的心里已尘封了十多年，原本不打算再去碰它。
那年我中师毕业，刚满17岁没几天。毕业之际，同班的很多同学又特别是他们的父母更是施展其各自的“独门绝技”，能改行不当老师当然是更好的了，退而求其次的也要找一个条件相对较好的学校，像我这种不谙世事的也就只好听天由命了。
不知什么原因，我最后居然被分配到了初中就读的母校，虽然在那漫长暑假里的等待，心头偶尔也会泛起这样一丝“涟漪”，但也仅仅是一闪而过，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事实。这个地方虽说条件不算好，但广旷铁路和柏油公路就近在咫尺，交通还算便利，到广元市中心也就是不到2小时的路程，因此也就心安理得了。
我是本地自粉粹“四人帮”以后走出的第一个中师生，三年前从全村人羡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如今又“荣归故里”，成了母校初中学历最高而年龄最小的老师，其自豪之情不言而喻。就因为如此，学校委以重任，安排我教初三毕业班的化学。当时年少气盛，心比天高，也确实想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当一名受同事称赞，受学生敬佩的好老师。
那时，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有关好老师的描述：1958年和1959年“老三届”的老师确实太优秀了，他们学知渊博，相当能干，除了语文学科外，其余学科的老师根本不带教材和教案，教材的内容几乎能背下来，甚至连布置作业都不看教材，只拿几支粉笔就进教室上课。……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很羡慕这样的老师，于是这也就也了我一段时间内最狂热的努力方向，我也为此付出了艰辛的汗水。因为当时中师生教初中必须参加教材教法考试合格才行，那段时间，我几乎每天晚上不到晚上12点绝不就寝，有时甚至到凌晨一、二点。因此，可以豪不夸张地说，对整本化学教材95%的内容都能如数家珍，提到教材的任何一页我都能说出十分之八九的内容，基本上达到了上面所说的好老师的标准。初中化学教材教法考试也以87分的成绩获得了广元市中区所有参考化学教师的第一名，这倒是我始料未及的。再加之对英语的刻苦钻研，我当时非常自信地认为，除了音体美学科外，其它任何学科我都能胜任。于是，我埋在心底的那早已按捺不住的傲气和虚荣之心便也如三月的春草，勃勃地生长了起来。对同事，逐渐变得“心中无人”，尽管有很多还是原来初中教我的老师，虽说表面上表现出一些谦恭，但在心里压根儿就瞧不起他们；对学生，则更是变本加厉的“目”中无人，经常装出一幅自以为是、盛气凌人的神态，根本不把学生放在眼里，可以说把自己的所谓“师道尊严”真可谓演译得“出神入化”，以为这样便能树立起自己在领导、同事和学生中的威信。
记得那一堂化学课，我同往常一样，仍然手夹几根粉笔，故作潇洒地踱着方步走到讲台上，然后用严峻的眼光扫视了全班一遍，整个课堂顿时鸦雀无声，每个同学都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虽然全班多数同学只比我小一、二岁，而且有几个高子和我的年龄只相差五、六个月。
“何洁（化名），请你站起来！”我一字一顿地说道，不过语气相当严厉。因为我昨天批改作业时，从笔迹怀疑这位女同学在帮别的同学做作业。为此，我专门找到了她，并对了笔迹，她见事情无法再隐瞒下去，也只好承认了。
很快，这位女同学站立了起来，头弯得更低了。
“王忠（化名），站起来！！！”我的语调更严厉了，简直让人不寒而?。他好像吃了一惊，因为他并不知道我已经了解到他找人帮他做作业的事。这时只见抬了抬头，身子稍微直立了一些，一秒、二秒……五秒钟过去了，教室里的空气宛如凝固了一般，他仿佛动了一下，但最终并没有站起来。我怔了一下，心里还真有点发虚。但如果任凭他这样，以后哪位同学还会听我的，那我苦心经营了很久的所谓“师道尊严”不都付之东流了吗？想到这里，我故作镇静地咳了一声：“怎么，还要我来拉吗？”虽然我知道真动起手来，他那牛高马大的身子我不一定拉得动，但我的语气却异常的坚定，并猛地向前走了几步，做一副拼命要拉的举动。
极不情愿的，他的身子左右摇了摇，慢吞吞地总算“晃”了起来。不过，脸向着窗外户外面，身子斜斜的，摆出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着他这幅模样，我的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喝道：“说，为什么找人做作业？”教室里的很多同学吓了一大跳，有几个甚至用手捂住了耳朵。不知怎的，当时说了这一句觉得很不解恨，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会紧接着冒出下面一句：“为什么专门找女同学帮你做作业！？”全班同学也不由自主地把目光集中到了他俩身上，此时他们犹如是“鸡立鹤群”，狼狈极了……
当天快要上晚自习的时候，我一个人正埋头在办公室看书，王忠突然闯了进来：“谢老师，我对不起你！……”我抬头起来，还没等我回过神来，王忠已将手放在我的办公桌上，刹那间寒光一闪，手起刀落，他已将自己的左手扎进了一把约25公分长的水果刀，顿时鲜血喷了出来。
那时，我从小到大，除了在电视里，哪里见过如此阵势，一下子脑袋里一片空白，从嘴里勉强挤出了一句：“你这是在干什么，在威胁老师吗？”但语调再也不似课堂上的“嚣张”，简直毫无底气了，随即又双手一把按住他的伤口，并立即把他送到乡卫生所，缝了三针，打了止血针后才与他一道回到了学校。接着在办公室里第一次让他面对面地坐下，又对他苦心婆心地说了许多心里话，说老师如何如何为了他好。但他一直一个字都没说，只是半低着头，偶尔也用异样的眼光瞟我几眼。第二天，我只好和班主任一起通知他父母把他领回家养伤，并进行教育。
一周过后，王忠又回到了学校，日子似乎也一天天过得很平静，我一直悬着的心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又过了一个月，也就是6月2日，王忠和何洁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课堂上，同时还有一位男同学也“消失”了。我心里格登一下，直觉告诉我，可能要发生什么事。下午第一节课，从一位学生口中得知，他中午放学回家吃饭时看见王忠和那位男同学在离学校不远公路旁的“海蓝日用店”买了很大两包东西，包括罐头和饮料之类的生活用品。我心里疑惑道：“他们俩究竟要干什么？”
下面的情节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原来王忠伙同那位男同学在头一天中午就逃学回到了家，当时只有他婆婆一个人在家，看着他脸色不对，又怀揣着家里的斧头跑了出去，就马上把正在地里干活的王忠的妈妈叫了回来。他妈妈见势不妙，放下锄头很快就撵到了学校，并把上面的情况告诉了学校，学校又迅速报告给了乡里警务室，警务室立即派专人开着警车赶到了学校。不晓得是走漏了风声，还是做贼心虚，躲藏在学校附近的王忠两人见状拔腿就跑，但最终被警车在公路和铁路交叉的地方追上了他们，并戴上手铐送回了警务室，最后他们终于交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王忠对班上班干部和班主任早就心存不满，自从上次课堂“风波”之后对我也是愤怒有佳。他们原计划在6月2日的晚上先将班主任和班干部用斧头干掉以后，最后再集中力量来对付我。因为我当时正在参加自学考试，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在办公室学习到深夜，而办公室离我的寝室还有一段距离，他们准备事先埋伏在我必须经过的偏静的转弯处，乘我不备，用斧头猛击我的头部，把我打昏之后再好好收拾我……
听到这里，我感到非常震惊……整整两周时间，我几乎没说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我那样精心的作好课堂准备，严格要求学生独立完成作业，却换回的是学生如此的报复。我教书的意义究竟何在呀？！很长一段时间，整个学校都笼罩在一片“血腥”之中，老师和住校学生甚至连上厕所都不敢起来。
整整半年时间，我才逐渐平静下来，同时也开始对这件事作冷静的思考，并得出了以下一些教训：
作为教师，在处理有关学生的任何事件之前，必须压住火气，尽可能地弄清真实情况。我事后了解到，王忠是一个被厂矿子弟校勒令退学的学生，因为经常和社会上的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尤其是爱动刀弄棍，身上还有好几处伤疤，性格又相当内向，决不轻易向人吐露自己的心思，而我事先对此几乎是毫不知情。
同时，一个教师学识再高，教材再熟悉，教案设计得再好，但如果自高自大，以牺牲学生的人格尊严来支撑所谓的“师道尊严”，只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且是相当危险的错误之举。我因此对自己当初所理解的“好老师”的含义也有了新的理解。一名真正的优秀教师，应是崇高师德和精湛教育教学技艺的完美结合，尤其是课堂教学，绝不是教师卖弄自己学识的单方面的活动，而是师生之间教育教学信息立体多向交流的互动。
最后，初中尤其是初三学生正处于青春萌动的时期，对于异性在私下里既充满了好奇，但又相当害怕在公开场合谈及此事。因此，在处理单个男女同学之间的任何事件，尤为是早恋问题，绝对不能当着全班同学这样公开的场合，只能私下分开个别交谈。后来我才了解到王忠同学之所以要对付我，其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了句“为什么要专门找女同学帮你做作业”，仿佛是在说他和那位女同学在耍朋友，而且有什么不轨行为，其实我又根本没有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经过了这件事后，我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尽管我后来调离了那个地方，但无论在什么时间，在哪所学校，面对怎样棘手的事件，我总是牢记上面的几点教训，这确实让我度过了很多难关。而每当这个时候，我也在心里暗自庆幸——
“那把还未举起的利斧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