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海子相遇的数个瞬间
在我习诗之初,有两个同乡诗人对我的影响至深至极,这种影响几乎融入了血脉。这两个人,其中之一是曾经参加第一届青春诗会的诗人陈所巨,另外一个就是生长于安徽省怀宁县海子。
海子对我的影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现在回过头来检索,已经不甚明了了,或许这种影响从我写下第一行诗句习作的时候就融入其中了吧。如今,已经习诗数年的我,海子的诗依旧是我灵感的源泉,很少枯竭的源泉。
印象最深的是,2008年3月28日,我写了一首叫《北方隐痛》的诗歌:我无限爱着现在的生活,还有病痛/风多好,太阳多好,土地多好/种子多好,北方的雨水多好/抒情的感情枯竭,在一个充满香味的房间/我是真的爱着子夜/春天的晚上,蚂蚁以及月亮和风/疾病蔓延的忧伤里我仍然孑然一身/孤独的北方的人们,在北纬120度/在平原,呵,富裕的一生,穷苦的一生//麦穗干瘪的地里,野草都瘦小/那远方黑色的山脉,遮住太阳和雨滴/顷刻就沉入忧郁里,沉睡过去/醒来,没有太阳没有风没有所有的生机/幻觉,也许到处都是幻觉/一生都忙碌于重建家园的人可能是幸福的/从明天起要做一个幸福的人/春天,十个海子走远,呵,十个海子/树林里的影子移动的脚步和长颈鹿/所有人都在忙碌,忙碌的人是幸福的/山上只有一棵树,瘦小的都长了四年/胡子拉碴的脸庞从来没有变过/寂静的紫铜和桐梓山都那么现实/只有我或者是你,三月和四月都是幻觉。写完之后,自己感觉不错,也比较满意,内心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发到一些诗歌论坛后,诗友们也都一直叫好,甚至还有几位诗友为此诗写过评论。可是,当我拥有第一本海子的诗集,当我看到海子写于1987年的诗歌《幸福的一日——致秋天的花楸树》:我无限的热爱着新的一日/今天的太阳今天的马今天的花楸树/使我健康富足拥有一生//从黎明到黄昏/阳光充足/胜过一切过去的诗/幸福找到我/幸福说:“瞧这个诗人/他比我本人还要幸福”//在劈开了我的秋天/在劈开了我的骨头的秋天/我爱你,花楸树。
看完之后,我知道我的那首让自己沾沾自喜的拙劣之作根本就是模仿出来的作品,而且还是拙劣的模仿。而实际上,在写《北方隐痛》时,我记得我是没有看过《幸福的一日——致秋天的花楸树》的,难道是曾经看过并留下了印象而不自知?我只有把它归结为海子的诗已经深深地融入了我的血脉里,不然我又怎么解释那次不经意的模仿呢?
自从我拥有了第一本海子诗集,它就几乎成了我每天的必读书。曾经我做梦都想拥有一本海子的挚友西川编的《海子诗全编》,当然我也知道那也和做梦差不多。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乌鲁木齐的四知书屋以极其低廉的价格买到了《骆一禾诗全编》和《戈麦诗全编》,那时我是多么希望奇迹会出现,有一本《海子诗全编》在书架的一角等着我呀。
2009年,海子已经逝世整整二十周年了。就在这一年,全国各地都在举行各种各样纪念海子的活动。其中作家出版社就花大气力出版了由西川编的《海子诗全集》,厚厚的1200多页。当我得知它已经上市了的时候,因我所居住的伊犁还没有卖的,我请同学第一时间在乌鲁木齐市的新华国际图书城抢购了一本。如今,这本比砖头还厚的诗全集代替了原来那本诗集,成了我每天的必读书,无论再忙,每天必定都要品读几页。在《海子诗全集》出版的同时,由海子的同乡诗人、作家金肽频耗尽心血、历时数载选编而成的厚重的四大册《海子纪念文集》也由合肥工业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当我在金肽频的博客里看到相关的书讯后,通过网络、电话与金肽频联系上,也以邮购的方式买到了《海子纪念文集》。在其后的几个月里,我反复阅读着这套纪念文集,虽然读海子的诗歌不短的时间了,但初步的理解它,似乎是从那时候才刚刚开始的。
2009年3月26日,是海子二十周年的祭日。那天晚上,我正和几个同事坐在去往乌鲁木齐学习的班车上,看着窗外的零星灯火,整整一夜我似睡似醒,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我坐在海子的坟前,正在和他聊天,在那周围,满是盛开的在我的家乡随处可见的油桐花……在快到夜里十二点的时候,我在手机上写下了诗歌《与一场梦无关》,记的就是梦见海子一事。俗话说,日有所思,夜就有所梦,至少那一次是真的。其实,我是不敢去海子墓的。他的墓地,距离我生长十九年的村庄只有三十公里左右的行程,我一次次地起着念头想要去看看他现在“住”的地方,但又都一次次自己否决这一想法,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仓促之下去见一个烈士,该是多么不可原谅呀。
而在前一年的同一天即2008年3月26日下午,我们几个来自全国各地在新疆上学的年轻诗歌写作者汇聚在乌鲁木齐水上乐园附近的一间狭窄卧室里,想象着当年海子、骆一禾、西川等人因诗而聚时的情景,然后就着干馕喝啤酒、朗诵海子的诗歌,直至第二天凌晨。而如今,当年的我们在大学毕业之后,也因生计各奔东西。但每年的3月26日,似乎成了一个我们之间约定俗成的彼此问候的日子……
而马上,又一个3月26日就要到了。
2009年8月,当我站在特克斯县恰甫其海高山湖泊边,脚下是连绵几百亩收割一空的麦子,眼前是湛蓝的湖水,我再一次想到了那个写《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诗人、土地的儿子、终生都在歌唱麦子的歌者——海子。回来后,我分别写下了同题诗歌和散文《在恰甫其海种一片麦子》。其中在散文中,我以这样的文字祭悼他:进入麦地,我的脚步开始小心翼翼了,害怕惊醒那个沉睡的诗人,今年刚好是他睡去二十周年的时候。如果他还活着,或坐或躺在恰甫其海周围的麦地上,高声朗诵着刚刚完成的诗作《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当我悄悄走进麦地的腹地时,我想起了我的那个离开尘世后才享有盛名的写诗的同乡,我敢保证,如果他来过新疆,来过伊犁,看到过恰甫其海,他一定会爱上这里,或许最终会在这里定居,在这里过着喂马、劈柴、养羊周游世界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生活。在这里,他的这些愿望都将会一一实现。
而希望,终究只是希望而已。
骆一禾在海子去世后的1989年5月13日所写的《海子生涯》一文中说,海子的重要性特别表现在:海子不是一个事件,而是一个悲剧。海子不惟是一种悲剧,也是一派精神氛围……而西川写于1990年2月7日的《怀念》中亦写道:诗人海子的死将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神话之一。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将越来越清楚地看到,1989年3月26日黄昏,我们失去了一位多么珍贵的朋友。失去一位真正的朋友意味着失去一个伟大的灵感,失去一个梦,失去我们生命的一部分,失去一个回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时间证明了他们的远见,也证明了海子的价值。
而逝去的,就永久地失去了。与他的相遇,也只能通过他的诗歌,或只有在梦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