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我们盼着你回归的季节
有一张灿若骄阳的笑脸像秋夜那轮深邃的月亮一样在我记忆的长河里时隐时现。
那是94年深秋的一个夜晚,大哥带回一个俊朗灵秀的大哥哥。他的样子好迷人:丰姿玉立、挺拔如竹,那又黑又亮的双眸仿佛映着山的空明、水的莹润、月的皎洁、星的璀璨。见我一脸疑惑的样子,大哥便告诉我,他就是四表哥,当时我的心猛地一震,不敢相信他就是我那个别人口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四表哥。我实在没有办法把他和我想象中的那个逞凶斗狠的四表哥联系在一起。反而觉得或许他并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坏。
表哥确是惹了事怕遭人报复才躲到乡下来的,在乡下的日子里,他和我走得很近,也许是因为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会用有色眼光看人吧!那几年表哥安静了许多,从没惹过事,对人也挺友好和善,可不知为什么周围的人还是以异样的眼光看他。看到他一次次的热情热心换回的都是冷淡冷漠,我真替他难过。想想这几年人海漂泊,尝尽人情淡薄,表哥一定也受够了吧?
97年秋,表哥以前的死党金鱼找到了他,他们一起抽烟,一起喝酒,一起挥洒空虚无聊的日子。记得有次喝酒的时候,金鱼说他从不敢到表哥家去,说一看见表哥老爸那张毫无表情的冰块脸便不由地胆颤心惊。表哥哈哈笑着给了金鱼一拳后目光越渐忧伤,然后平淡地说;“其实他不凶,只是恨铁不成钢而已。”说完仰头干了一杯酒,狠狠甩了一下头,仿佛想摆脱点什么似的。表哥喝酒的时候跟金鱼不同,金鱼只说一个字“喝”,他却总会对着酒杯念上几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或者“景依旧,人不留,孤饮酒,空余愁”“多少尘事一壶酒,几许烟云半杯愁”什么的,念得慷慨激昂豪情万丈宛如李太白再世,然后才仰头干杯。我挺奇怪的问他,他却但笑不语。金鱼便打趣道:“丫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想当年你表哥那可是校内数一数二的才子。”金鱼的话,我信,因为表哥平日里的言谈举止就是最佳的证明,更何况他躲难都还带着那么多的书。
表哥曾对我说过:“丫头,最庸俗的人是不爱书的人,最吝啬的人是不买书的人,最可怜的人是不读书的人,你可千万不要成为这样的人哟。一朝书为友,终身书为伴,四哥希望你能在书山学海里体味读书的乐趣。”在那如梦如诗的少年时代,是表哥的那些书一直伴着我成长。是那些书给了我平淡而快乐的日子。那时候我的成绩不错,经常得到许多奖励的日记本,每得到一个日记本我首先做的就是把象征着荣誉的扉页撕去,碰巧有一次被表哥撞见,他不满地捶了我一下,我苦痛地咧咧嘴,然后看见他的眼里闪亮着什么,他从箱子里翻出厚厚的一个笔记本,扔给我示意我翻开,我好奇地翻了翻,里面是他从小到大发表的文章的剪辑。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他拍着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告诉我说:“丫头,要懂得珍惜。”我立刻反唇相讥:“那你怎么不懂得珍惜?为了那些所谓的闲言碎语破罐子破摔就有意思么?”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倒是想,可你看别人给我改过自新的机会吗?丫头,你还小,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不知道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须百年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表哥和金鱼也一天天走向堕落,他们一起惹事,一起打架,一起成为别人担忧而厌恶的多余人。中考迫在眉睫,我也无暇去理会表哥,表哥为免打扰我,也没再来,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我一概不知。待我从考场晕头转向地走出来时,才从大哥口中得知表哥和金鱼和人打架,声势浩大,他用锃亮的水果刀把一大官的儿子砍成了重伤,并使其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公安局抓了表哥和金鱼,金鱼交了几万块罚款倒是出来了,只可怜了我那当高官的大舅,豁出老脸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却一筹莫展。我想去见表哥,可大哥说还未判下来,见不到。窗外的蝉叫得人心烦意乱,我从未这样焦躁不安过。
我想1999年8月12日那天一定是那一年里最冷的一天,要不为啥现在想起来我的心还像在冰窖里?“四——哥——判——了——十——三——年。”大哥的声音一丝一丝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金鱼和大哥去看了一趟,回来时狠狠地喝了瓶老白干,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我不敢问表哥的情况,但我从他们声嘶力竭的嚎叫声里听出了点端倪。8月16日,我偷偷搭车去了监狱,表哥入定般地坐在我的面前,瘦削的双颊,肿红的双眼,凝成一尊雕像。看着他呆滞的神情我竭力忍住想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我很想告诉他,我考上了梦寐以求的体师,以高出录取线80多分的成绩考上了,我没有辜负他长久以来对我的期望,可我竟开不了口,我们就这样坐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一阵难堪的沉默后,表哥忽然把头凑向了我,嘴里反复念叨着“丫头,别哭。”我终于受不了了,“哇”地一声冲了出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和着树上成片的蝉声。坐在回程的车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我不禁呆呆地想,这天空就像是一张巨网,是小鸟们怎样挣扎也挣脱不了的;而法律也是一张巨网,所以做错了事就在劫难逃。
9月,我成了师范生。十月,金鱼去了广东。他寄回的第一封信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金鱼捧着一面锦旗淡淡地笑着。他告诉我,他会百倍小心百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新生。
也许美好人生只不过是生命凝聚成的一只脆薄的小瓷碗,只要我们一失手,就会掉在地上,“丁当”摔得粉碎。
流光容易把人抛,岁岁年年的期盼,朝朝暮暮的等待,十三年时间即将过去,表哥,我们盼着你回归的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