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萝卜、白萝卜

我们上初二的时候，当时正演一部武侠剧，具体名字我是忘了，只记得画面上是一位美丽的女子，嫣然回眸，抿嘴浅笑。依稀记得歌词唱到：“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儿，花芯芯的脸庞红扑扑的嘴，小妹妹情哥哥一对对，刀压在脖子上也不悔。”当时有女生在笔记本上抄了歌词，天天跟着电视练唱，唱着唱着，全班都会了。班上有双娥，一青娥，一粉娥。青娥长而瘦，众人喊她红萝卜，粉娥稍矮而胖，同学喊她白萝卜。红萝卜白萝卜不摘把儿，意即形影不离，关系极好，青娥粉娥也是关系融洽，宛若孪生。两个人都是花芯芯的脸庞红扑扑的嘴。

因为个子矮小，我们三人都坐第一排，红萝卜青娥和我同桌，白萝卜粉娥在我左手，记忆中的女孩子们都很臭美，红萝卜主张笑不露齿，女孩要秀，要含蓄，白萝卜则性格活泼，爱说爱笑，属于阳光女孩，她很自信，学习成绩总在班上前几名。初三的时候，红萝卜去县城上学了，据说她爸爸搞了个内部指标，让她读完技校就参加工作，铁饭碗是端定了。白萝卜考上了高中，但她没有去上，她在初三又开始重读，她的志向是考中师，当一名教师。我们那一届是最后一批可以考中师和初中专的，家境稍不好的农村孩子，都愿意走这条路，因为可以早一点出来工作，这也是脱离农村的唯一途径。至于考大学，那时候大学包分配，考上大学就如同鱼跃龙门，蟾宫折桂。大学不是人人都能上的，我的一位亲戚当时学习很好，可惜屡屡与大学无缘，他说：“考大学就如同皇上选妃，能不能选上，是妃子还是正宫，全凭运气。”他考试晕堂，连考三年，终于与大学梦无缘，于是长叹一声，退出角逐。多少年后，他已是赫赫有名的总工程师，不知对当年的未成为妃子，是否还耿耿于心呢？

白萝卜有四个哥哥，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子，可是家庭贫困，家里人疼爱她，见她自己又上进好学，父母咬牙供她，那时候她穿着仅有的一件黄黑相间的格仔衫，她几乎每天都穿着那件衣服，衣服已经很旧了，但总是洗得干干净净。

我毕业后，在市里一家单位的幼儿园当保育员，常常和一些同学书信来往。每隔一段时间，会有来看我的同学。我依然记得那是个平常的日子，有一个胖胖的女生，她高我两届，她看见了我，就说，“你和粉娥上过学吧？”我说：“你说的是白萝卜吧，听说她正在初三重读呢，想考师范。”“她死了，听说让人扔到沟里了。”她说。她的话让我震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无法想像这是真的，不停地问她。她只是说，她也是听人说的，正破案呢，事情是千真万确。只有当我们熟知的人，认识的人出现意外状况的时候，我们会不安，会难过，她是我的同学，她曾经坐在我的旁边。

白萝卜和红萝卜的影子同时出现在我的面前，穿着黄黑格子衫的白萝卜，长长乌黑的马尾发垂直腰际，她十八岁，活泼可爱。胖胖的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圆脸，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花芯芯的面容，红扑扑的嘴，她死了，在如花的年纪里，她的梦还没有实现，她想当一名教师。

几个月后，我回了趟家。而这个震动县城的凶杀案得以告破，凶手是上面村子的一个中年男人，平时偷鸡摸狗，总是活动在黑暗中。

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冬日黎明，初三的三个女生凌晨五点钟就起床去上学，早操是六点十分开始，而路上需要走四五十分钟。乡村冬日的黎明。寒冷而悲怆。三个女生结伴而行，从她们的那个村子到学校，要走长长的一段大坡，旁边是大渠，田咀子水库的水就是由此引入。而路的西边，是深深的沟和高高的山。那个窃贼从坡下往上走，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他大概没有偷到东西，正在气恨。三个女孩刚好走近，歹意顿生的窃贼拿着手中的棍子，一把搂住了一个女孩的脖子，另外两个受惊的女孩尖叫着逃遁，呼喊声划破了冬日凄冷的黎明。只有呼啸的山风在沟里回响，那个不幸被抓住的女孩就是白萝卜，她挣不脱那根紧紧横在脖子上的木棍，她的双手抓着木棍，她在求救，她在呼喊，窃贼反背着她，就像背着一只羊，一个口袋，渐渐的，她没有力气，她的一双脚不再动了，她的脖子已经快要给木棍勒断了，她不再有意识和知觉。

那两个逃生的女生叫来了老师和家长，同来的还有警察。人们到处寻找，但是找不到白萝卜的影子，空荡荡的山沟，只有寒风的呜咽和母亲悲苦的呼喊，“娥儿——你在那里？”

在一个十多米深的沟涧里，人们看到了白萝卜，她一丝不挂的躺在涧底，她再也听不见母亲的呼唤，所有的人都哭了，连同那些经常办案的警察。这么冷的冬天，她就是不摔死，也给冻死了，人们用绳子绑了她的一个哥哥，放他下沟，他流着眼泪，用衣服包好她，把妹妹抱了上来，她的脖子快要断了，为了尽快破案，她的尸体必须解剖。

有一名女同学始终跟着，直到医院，她后来给我讲了她看到的一切。白萝卜死时，双目圆睁，嘴角流血，她的哥哥一次次想让她闭上眼睛，但合不上，她死不瞑目，她紧紧握着一双拳头，到死都没有松开。那个罪犯判了刑，听说要关一辈子。警察问他的杀人动机，他说，他以为是某某的女儿，那人和他有过节，他想报复。

多少年来古朴的村子突然之间人心惶惶。学生们上学三五搭伴，有的和男生一起去上学，有些干脆住在近一点的亲戚家里，学校的早操也往后推迟了一个小时。

二十年过去了，青春不堪回首，青春里，有红萝卜的影子，有白萝卜的笑脸。红萝卜在哪里，在干什么，早已没有消息。有个叫白萝卜的女孩，曾经想当教师，她有“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花芯芯的面容，红扑扑的嘴”，她笑的时候，妩媚动人，她长长的头发在风里翻飞。

在青春年少的时候，我们作着相同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