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到白头

女儿出嫁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爱人。

现在，我还在度假。爱人即将退休，腰有疾，早不去上班了。她已经先于我开始享受理论上的无限期的假期了。所以，从现在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很多。

白天，我们各干各的，我看书、上网、写作，如有空，也看一些文化类的电视节目；爱人去打牌。我们是不折不扣的互不干扰相安无事。可是，一到晚上，事情就不太好办了。

电视机在客厅，电脑在我们栖居的主卧室。爱人看电视，她看的我不爱看，我想看的又看不成，我只好在网上工作。表面上看来我们是各行其是和谐共处的，其实不然，我也爱看电视，爱看记录频道和科教频道的节目。爱人爱看韩片，爱看中国大陆农村题材的电视剧，也爱看纠结繁复的海内外情感剧，看到动情处，她还要陪着那些剧中人扑通扑通地哭！她的善良和真诚我当然非常理解，但我同时也无法接受她的入戏竟是如此的容易。很明显，我们的志趣实在是相去甚远。无奈，我只好把电视机让给她，自己就去卧室里上网。客厅有空调，卧室里没有。天很冷，我需要开空调，爱人却晕空调，只好不开。我在网上尽快做完必做的事情，手脚已经冻得冰凉，不得不关了电脑，去陪她看电视。好在，女儿成家另立门户，少了一个爱看娱乐节目的争电视的对手，但掌控电视机的主动权依然轮不到我。

韩剧，台剧，有时候比懒婆娘的裹脚更长，没有百十集就见不到“大结局”字样。

不开空调，不是说爱人不怕冷，她也怕冷，她怕冷了就打开调温电炉，我也就入乡随俗，烤电炉。电炉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我们各据一张小凳对面而坐，我的脸朝左，她的脸朝右，只有在电视广告猛然蹦出的时候，我们才真正面对面交换一下表情，喝口水，间或也吃点东西。

去年至今，爱人开始表现出更年期的一些症状，时不时浑身燥热，看样子，不时而至的燥热让她很难受，虽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她必须马上脱去上衣外套甚至羊毛衫，只留内衣在身，她就显得舒适惬意，仿佛刚从八卦炉里逃出来的孙猴子。每至此时，她还要把电路热度调到很小，直调到电炉丝的暗红色若有若无。对她的这些举动，我有微词，然而仅仅只是微词，也不常说，更不去贸然干涉，她需要这样，我应该依着她。

这样，肯定会感到冷，我就把凳子不断往前挪，挪到差不多和爱人的前额厮磨了，彼此的双手也在执着地伸出，展开，严严实实地罩住容颜惨淡的电炉。当我们猛然醒悟时，我们竟在抚摸对方的手了，是真真实实的执子之手！

她看电视剧的时候感情总是很投入，并屡屡动情，她一动情我就什么也不能说。我只觉得，我们对面围炉的样子，颇合唐人绝句的意境：“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但是爱人不习惯喝酒，她只喜欢看电视剧。说到看电视剧，我的职责是毋庸置疑的陪她，我又不愿意这样傻傻地坐着空陪干陪，我就浅斟一杯不时小酌。只有我心里清楚，她在看电视剧，我更多的时候是在看她看电视剧时的样子，这种时候，我的“暂凭杯酒长精神”的做法，她一般是不会大肆反对的，但她对我饮酒的量控制得极其严格，在她看得入神动情的时候，她就对我疏于管理，根本无暇顾及到我的贪婪，直到电视剧播完了，她才回到现实里来，才发现我已经喝得有些醉意了。

爱人看电视剧的时候很喜欢我在她身旁，我就争取待在她身旁。

平心而论，我陪她坐着，伺机小饮，其实也在构思着如何撰写一些心灵随感，身边琐事，小城风景，当前大事，历史事件，历史人物，以及近期出现的奇闻趣事。

睡意终于向她袭来，她哈欠连连了，她就建议就寝，我无异议，反正我想看的固定时段的电视节目已经无法追回，只能等到明日看重播了，如果我还记得我还能赶上的话。

她很快就入睡，而我还是睡意全无。待爱人睡熟，我，要么开卷阅读，要么在手稿本上记下灵感驱动的文思，要么，我就趁着柔和的床头灯光，看着温馨的白墙和亲切的家具，让神思忽东忽西地随意游荡。

这才是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时间段。

悄悄看一下表，已是次日子夜。有睡昏了头的不谙时辰的鸡在啼鸣，除此而外万籁无声。年过完了，街上安静得连酒疯子也没有一个。我就想象，窗帘的外面，是深沉的夜，是孤寂的路灯，是黑乎乎的楼宇。再远再高一些，是遁迹隐形的大山和近在咫尺的苍穹；窗帘的里面，柔和的灯光，温暖的家，熟睡的爱人，还有我们的爱犬，还有爱犬的鼻息和爱人的鼻息。我想，此刻，爱人的魂灵大概畅然游荡在电视剧曲折离奇的情节中了，也许是真的入睡了什么也没有打扰她，甚至连梦都不做。而我，总喜欢独占这广袤、深沉且宁静的夜，做一些我在白天想做但未做成的事情。

这种时候，这个世界，人生，生活，就会露出本来面目和蔼地向我走来，我将它们分类，将他们分成不同的组，再给它们臆想出各种不同的过程和结局，但不论是怎样的结局，都有爱人和我在里面，并且，我们都是主角。

夜，真是太好了，它也让我看到了真实的自己，也让我全面关注我的爱人，我的孩子，我的其他的亲人和散居各地的朋友们，我在他们的生命里找寻快乐的资源，并和他们共享这些资源。我发现，只要我心入静，他们一定惠然肯来，我们的灵魂就亲切地相见。

我终于把诸多相关美好的信息整理完毕。

我又想，我有许多的闲暇，可是，这些闲暇何以只能由酣睡美梦来填充呢？人生苦短，秉烛夜游不行吗？找个朋友促膝长谈不行吗？小饮入醉不行吗？读书写文章不行吗？心怀天下不行吗？彻夜不眠思接千载神游古今不行吗？

彻夜不眠，这个海口是不能夸的。

睡意渐来，就感到睡觉的好处了。爱人不停地翻身，说明她入睡不深，肯定是我打搅了。

那么，睡吧，这个世界都睡了，地球上一半人都睡了，自己哪有不睡的道理？睡一觉，把这个世界彻底刷新。况且，爱人每天的洗衣、做饭，也包括她的打麻将，已经让她够辛苦的了，我不该再打搅她。那么，睡吧，如果今夜有梦，我和我的爱人应该观看哪一出让我们都欢畅都感幸福的大戏呢？然而，无论哪一出戏，即便在梦中，我也将满心欢喜地执子之手！

直到白头！

幸逢情人节，谨以此文献给我的爱人。

2012-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