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车厅里的魔术师
南方的冬，向来温顺；而当春运肇始，寒意便又去二三分。每逢回家，心潮难免要澎湃一番，前后计较，这冬也蚀了冬味。作为一名穿梭在西南地区求学的大学生，我的就乡之旅，既不攀荦确山石，亦不趟江河激激，两点一线，风雨无缚，怡然称快。
值天蒙亮，我便拖着行李箱越了校门。天气清晏，倒是归绪泛起的涟漪难以憩息；待候到徂往汽车站的公交，便满怀忻悦，一头扎上。车上大多为上班族；有较年长的，架着睡眼朦胧，瞄着晨播的新闻，欣然斜坐，偶尔整整衣冠，为今日的辛勤稍作预备；较年轻的，夹着公文包，乘晨意未散，小盹一刻，只用耳辨报站的脆音。也有赶课的学生，背着书包，品着糕点，聆着酷爱的音乐，悠悠然。而务工的伙子们，腰板笔直，眼光杲杲，聚着前路，颇有精力，仅是折皱的工衣上绣着昨昔的辛勤。
临站下车，忽似被抛入人海，男女老少，来往络绎，摩肩接踵，比发而行。待定神，深蓝抑或浅灰的布衣便钻入眼帘：两股青色尼龙绳似秋千的绳索荡漾在一米长的扁担上——“棒棒军”们已向这一拨新客靠拢。他们的热情堪平常更甚，但“活路”并没接到许多，如我一般大的学生，力气尚足，也不愿花冤枉钱去得短距的安逸。
赶上春运，排队购票可需考验体力和耐力。经过寸步挪移的挣扎，我终算顺利买得，一顾身后的长龙，心里不免踉跄一下，此刻的春运队伍又扩张了。预乘的中巴车是两个小时后的，我准备在候车厅挨过这两个时辰。厅内大堂的坐椅，均是名花有主了，我只奈寻一席人稀之地苦耗一阵。
时间跑着，厅内的人潮越涨越大，我的双腿也立得酸了。身畔，一位老农倦着沧桑的面孔缓步挤过，他右手紧拽着一位年仿6、7岁的小女孩，左肩挎着巨型的的麻布包，费力地四处寻望。当他们靠近列座的区域时，却巧一位旅客起身将行，老农顺势蹲了蹲腰，垂下右手，揽着小女孩的肩膀，便吃力地挨了过去。坐定后，老农长吁一口气，松了挎包，簇了簇眉，把小女孩提上了自己的双膝。小女孩很瘦弱，眼睛不大。
“爷爷，这里人很多吗？我们坐上车了吗？”厅内虽然嘈杂，但分明是小女孩的话语刺痛了我的听觉中枢。
“人很多，过一会，我们上车就不挤了。”老农淡笑着。
“爷爷，我渴！我想喝水。”小女孩撒着娇。
老农曲下腰，拉开布包，在里面寻觅良久。“有橘子，吃个橘子也解渴。”看来，老农没有预料这种突发状况。
“爷爷，我就想喝水，不想吃橘子。”小女孩固执着。
老农封了包，直起了身子，环顾四周，发现了离入厅处不远的小超市。他犹豫地回首，抚着小女孩的头，“爷爷去买水的话，要提着大包才行，买水的地方比较远，这里人又多，怎么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呢，你不害怕吗？”老农又向超市望了望，感觉爱莫能助。
“爷爷，我帮您看着包，您帮我买水吧？您把包的背带放到我手上，我一定抓得紧紧的。”老农架着小女孩，把她放到座位上，然后将包也提了上来，牵着她的稚手顺到了包的背带。
“爷爷马上回来，不准乱动，别人叫你也不要应，知道不？”老农关切地嘱咐着。
“嗯，保证完成任务。”小女孩俏皮一笑，她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但并不自然。
老农看起来依旧不放心，每挪几步，便回头张望，生怕那熟悉的身影逃之夭夭。的确，小女孩毕竟年幼，不幸眼盲，挤在人流窜动的候车厅里，她是毋庸置疑的弱者。我能揣测那幼小心灵所背负的悲情色彩，在她的成长记忆里，没有蓝天碧水，没有高楼耸峙，没有风筝，没有花丛，奔跑没有方向，想象没有依托，生活是一片漆黑，甚至会永远禁锢在这深渊里，不知光之美丽，无法奢求看看世界的权力。
经过一段时间的艰难跋涉，老农回到了小女孩的身边。他使劲旋开瓶盖，把瓶嘴递到她的跟前；她熟悉地半蜷着手掌，在接触到瓶身的一刹那稳稳地抓住，然后狼吞虎咽地喝起来。
几口饮尽，小女孩若有所思的停了，“爷爷，你渴吗？”
“哦，我喝过了。”老农抿了抿嘴唇。
“爷爷，爸爸不是说好了来送我们吗，他怎么还没到？”小女孩把水给了老农。
“你爸爸还在城里挣钱，等挣了钱啊，给你买新衣服；咱们不用他送，再过一会，咱们就回家喽。”老农旋紧瓶盖，把水塞进了麻布包，轻松地道。
“你说爸爸会把秋千带回家吗？”小女孩疑虑道。
“什么秋千？”老农诧异着，“哦——是那条拴着绳子的扁担吧。”老农恍然大悟。这使我突然联想到了进站前刚领略过的“棒棒们”的谋生家伙。
“对啊，爸爸每次都用它给我‘荡秋千’，可好玩了。”小女孩眉飞色舞。
“那可不是普通的秋千哦，你爸爸能用它荡箱子，荡包包，荡水果和糖，还能荡出一卷卷爆竹，荡出你的新衣服呢。”老农抚着小女孩的额头侃侃而言。
“那爸爸就是魔术师啦！”小女孩笑得更自然，更开心了。
“对，你爸爸就是个非职业的魔术师！”老农和着。
“爸爸的变得衣服一定很漂亮，可惜我瞎了，看不见。”小女孩情绪一落千丈。是啊，再美的事物，无论它拥有再高的欣赏价值，也需要一双懂美的眼睛。
“胡说，等你爸爸挣了大钱，就能给你变出一对世界上最厉害的眼睛，想看多远就有多远。”老农一脸严肃。
“那别人会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小女孩继续道。
“只要你是个诚实的孩子，别人就会信任你。”缘于信任孙女，老农把重要物品交给到她的手心；缘于信任他人，老农挤过人群独留孙女；缘于信任诚实的可贵，老农的智慧浸入了孙女的心底。信任，一座坚固的桥梁，促进了社会的和谐；信任，人与人沟通无隙的钥匙，打开了春运之旅中真善美的大门。
“那我可以在我的伙伴们面前说我爸爸是魔术师吗？”小女孩急切地从老农那里获得肯定。
“当然可以，你爸爸本来就是城市里的魔术师嘛。”多么可敬的魔术师，多么伟大的魔术师；他拼着力气，流着血汗，用质朴和率真衍承着渝地的文化，把幸福一点一滴播种在亲人的心里，默默地享受、回味，然后义无反顾地背着行囊踏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征途。
“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的汽车已经到站了，请您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到检票口检票上车……”
老农理了理衣服，“丫头，咱们要上车罗。”他挎上了麻布包，用那双结实的大手牵着女孩的小手，小女孩顺势将双手牢牢地固定在老农的前臂上。
“爷爷，你说别人会不会笑我看不见。”小女孩语气掺杂了一丝自卑。
“不会啊，爷爷眼睛现在也不好使了，也没有人笑话我……爷爷给你说啊，爷爷就是你的眼睛嘛……”
他们以极不协调的脚步行在厅内的喧闹中，挤过了依旧汹涌的人潮，而背影逐渐淡出了我的视线，可那大手牵小手的画面感，却给了我定格的温暖。我想，因为爷孙?的相互依赖，流露出了那番朴实的亲情，诠释出了一个小家的美妙，也正是无数个小家美妙，烘托出的平凡的感动，组成了春运旅途中不可多得的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