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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集体时代的棉田治虫大班纪事

2013-10-02 03:53 作者:乐山 阅读量:303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在大集体时代,我们转斗地区的地名不叫转斗,而是改名为关山公社。外地人往往会被这个“山”字迷惑,据说当年武汉知识青年下乡时,谁也不愿意到这儿来,认为这儿是山区。其实在关山公社辖区范围内,什么山也没有,是名副其实的河区。至于为什么会以“关山”命名,那是因为汉江边上有一处隆起的高地,当地人把它叫作关山。

河区主要的农作物种植,在以前是上季大、小麦,下季高粱、粟谷、大豆、芝麻等杂粮,六十年代后期,就改成了上季小麦下季棉花为主的固定模式了。棉花属于经济作物,这里的农民一年到头收入的百分之七十以上指靠在棉花上。我们小队的几百亩地,除留少量的沙滩地、边角地种红薯、花生、芝麻外,其余绝大部分地都种上了棉花。这么大面积的棉花种植,如果不发生意外情况,到年底的收入还是比较可观的。我说的意外情况是指干旱和虫灾。为了抵御干旱,大队修了从汉江边到各个小队的渠道网。如果有旱情发生,就可以从汉江引水抗旱。再说干旱与否以及干旱到何种程度的决定权掌握在老天手里,抗不抗得了大的灾情人们当然只能是尽力而为。但治虫就不一样了,一般说来,虫情是人力可以掌控的。

那时还没有抗虫棉这样的品种,棉花特别容易发虫。从出苗开始,就有红蜘蛛、棉蚜虫,长大后逐渐添了盲椿象、卷叶虫、造桥虫、红铃虫、棉铃虫、斜纹夜盗蛾等害虫。可以说棉花的一生有大部分时间是在虫口度过的。因此治虫就是棉花早、中期管理中的重中之重。

队里常年固定一个有着十几个人的治虫专班,而且如果什么时候出现虫情告急,队里还会再增派人手。从春季棉苗出土到秋季的棉花开始采摘,治虫时间长达四五个月。就是麦收时节,也只是在早晚的加班时间里和其他社员一道抢收粮食,加完班还是照常背着喷雾器下田治虫。

治虫班里有一个经队委会研究后指派的技术员。这个技术员不仅仅是负责技术工作,队里还赋于他一定的权力:治虫班里的其他成员由他挑,并且还要负责管理此后治虫班里的一切事物。那时所有小队技术员,都是用这种办法产生的,也都负着相同的责任。说是技术员,其实没有经过任何部门的技术培训,平时配制药水就是参考农药说明书和他自己的经验,把握一个大致的标准。配好药后也和其他人一样,背着喷雾器在棉田里打药。

那时用的农药主要有“1059”、“1605”、“乐果”、“马拉硫磷”、“DDT”、“六六六”和自己熬制的“石硫合剂”等。最先用的也是最高级的农药是德国拜耳药厂生产的“1059”。药是用铝合金瓶子装的,人们叫它“一扫光”,意思是它威力大,什么虫都杀得死。打这种药得戴口罩,戴橡皮手套,穿长袖衣服,穿长筒胶鞋,棉田喷药后一周之内禁止人畜下田。由于刚刚接触这类药品,人们心存畏惧,所以都不敢马虎,打药时都认认真地按它的要求办。后来这种药没有了,继而用我们国家自己生产的“1605”,这种药,人们也叫它“一扫光”。但用这种药的时候,大家都不当回事了。可能是经常接触的缘故,人都产生了抗性。平时只要不弄到嘴里、眼睛里,人们就会不在意,就是有时打药中途修理喷雾器的一些小毛病时,把手泡在药水里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根据农药说明书上介绍的防治范围、注意事项和技术员自己掌握的情况,有时单用一种,有时也会把几种农药混在一起用。通常情况下,不管单用还是混用总还有它一定的道理。但有的时候农药混用完全是一种习惯,没有道理可言。比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技术员在配药时喜欢使用“DDT”,几乎所有的农药都配着它使用。由于使用得多,队里买得也多,这种药是用大的陶制坛子装的,队里的药库里总是摆满了这样的坛子。虽然用得多,但一般人对它的作用却不甚了解,当时人们都以讹传讹,只说它是提苗的。所谓提苗,就是说这种药一打到棉株上,棉株好像立刻就显得精神了,似乎它是一种特高效的营养剂。其实“DDT”根本没这个作用,就算有这个作用,也不可能一喷上去就看到了效果。人们所说的提苗,纯属心理作用。后来从县里下来一个真正的技术员才把问题揭开,用药的习惯也才发生改变。

那时使用的喷雾器跟现在的喷雾器相比,不管是样式还是操作原理都完全不同。那时使用的是压缩式喷雾器,喷雾器机身呈圆筒状,底部是向内的近半球形凹进。药水从上面的开口灌入,灌好药水后,用带橡皮圈的顶盖封住,并用螺帽拧紧,然后用打气筒打气。打气筒是整个喷雾器的一个组成部分,其上端就固定在灌药水的开口附近。当大家都灌好了药,一溜人站在路边或田埂上打气的时候,远远望去,就好像这些人在做什么叩头祷告:你头低下去,他头抬起来;你头抬起来,他头再低下去……年轻人劲儿大,每次总是想把气打得足足的,这样药水喷出去才会有力度,握在手里的喷杆才会有一种翻飞的感觉。但是这样用力,也会给喷雾器带来些意想不到的损害。

有一次,一个人刚打好气,正准备去背的时候,突然“砰”的一声,底部被挣脱,急喷的水流直冲地面,喷雾器像火箭一样朝天上冲去。这时在场的人也顾不得抬头看天上,只把自己的头抱住往四处躲。不一会儿坏掉的喷雾器落下来,还在原来的位置附近。当然导致喷雾器发生爆炸也并不全是气过足的原因,也可能是喷雾器本身的质量问题,或是用久后产生了某些损伤。如果单纯是气过足的问题,炸的应该是外面输送药水的橡皮管。好在这样爆炸的事件并不多,一年甚至好多年也难得遇到一次,又没对人造成过什么伤害,人们也就慢慢忘记了它。

仿佛不甘寂寞似的,就在我们已经淡忘了那件事许久之后,有一天竟会从天上飞来一个和这极为相似的神秘的爆炸,给我们单调的生活增添许多想象的空间和兴致勃勃话题。那一天下午,我们在大渠道边的一块棉田里打药。中途休息时,我们把打满了气的喷雾器放在药桶周围,十几个人都到路边的树阴下去喝水。走出约五十米的距离,忽听那里一声巨响,又看到一股白色烟雾腾空而起,接着又很快消散掉。我们谁都没有多想,只说是谁的喷雾器出了状况。但等喝好水走到那里一看,一个个全傻了眼,十几部喷雾器都好好地站在那里。拍拍大木桶,也没什么异样,空气里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气味。我们十几个人分散开来,以药桶为中心,把周围十多米半径的地面仔仔细细像篦头发似的篦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哪怕是一个新鲜的土坑,一片被撕碎的棉叶,一丛被扰动的草都见不到。当时有个在渠道边上放牛的老人说,他听到有呜呜的声音从南面飞过来的。当天是公社人武部组织基干民兵在蒋滩南面的沙滩上打靶,有人怀疑是从那里飞过来的子弹。但大家很快否定了这个说法,理由是:一是那种打靶的枪的子弹飞不到这么远(打靶处离这儿少说也有三公里);二是即使能飞来,也不会发生那样的爆炸;三是即使会爆炸总会留下点什么痕迹。既然这些假设的最后结论都是不可能,那就只能是个谜,直到今天也没有人把这个谜解开。

别看打药是个简单的操作,可简单的操作中也含有一些需要掌握的技术要领。有人把这些要领说得跟武侠小说里一些大侠所使用的招式似的。你听:“古树盘根”,“雪花盖顶”,还有“乱穿花”,“单点穴”……怎么样?新鲜吧。这些招式不是说着玩的,每个招式都是对不同时期的不同害虫而设计出的不同策略,所以治虫班里的每个人从一开始就要掌握其操作要领。如果技术员说要打“雪花盖顶”,那么所有喷雾器的喷头都会举得超出棉株顶部,并且喷口朝下一路扫射过去。如果技术员说某块地里有少量红蜘蛛,我们今天来个“单点穴”。于是大家就会分成两个组,一组人手里拿一把麻杆,在前面寻找目标并插上标记,另一组人则背着喷雾器直奔目标,对着发红的棉叶进行点射……

打药的人每天都背着那么重的药水,两条腿在棉田里绊来绊去,围块塑料纸吧,又热又不利索;不围吧,下半身一天到晚都是湿漉漉的。要说也是个辛苦活儿,然而很多人还是愿意参加到治虫班里来。主要原因是比较自由,不必像其他社员一样听队长的喊声上工或收工,天热时,上午收工早,而下午下田又晚,这是打药规章里明文规定的,目的是要预防因气温高而中毒。其次是不用像其他社员那样口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一些弯腰的活。还有就是这里集中的年轻人多,大家说说笑笑的也不觉得有什么辛苦。

到了棉花生长的中期,各种害虫的繁殖也到了鼎盛期。这个时候,除白天在田间喷洒水药,晚上还要加班用干粉喷撒器往棉田里喷撒“六六六”粉。操作干粉喷撒器是用手转动手柄,通过齿轮带动风扇把干粉吹出去,我们称之为“搅粉子”。干这个活需要胳膊劲,女的一般不行,所以每次加班都是男的。加班时两人一组,每组一部干粉喷撒器,每组每晚的加班任务是一包“六六六”粉。

搅粉子还要看天气,阴雨天肯定是不行的。风大也不行,风大时叶面上没有露水,风会把药粉吹到别处去。因此得挑晴朗无风或微风的天气,待露水下来之后实施。如果是微风天气,搅出的粉尘朝下风吹散,人还好受点;如果一点风也没有,则人就要遭罪:一包粉子搅完,头上脸上胳膊上哪儿落的都是,再被汗水一浸泡,就像辣椒面似的辣得痛。任务完成后,要立刻跳到堰塘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然后集中起来,由技术员带到队里的瓜棚里吃一顿瓜。

在一段时间里,每天打的药几乎都是相同的,用的是同一个木桶盛水,农药与水的配比连跟着挑水的人都看会了。某种农药该倒进一瓶的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用指甲一掐,倒到掐定的位置就行了。所以,只要有了技术员的第一次示范,后面的操作(如果技术员因事耽误了)挑水的也可以代劳。这天,两个挑水的人在放药的小木箱里发现有个标签已脱落的药瓶,瓶里还剩有不到四分之一的药。打开闻闻,也不像平时所用药的药味。拿出来让大家认,包括技术员在内,谁都说不出这种药的名字。一连几天,这个药瓶都躺在木箱里,挑水的有点嫌烦了。他们寻思,管它是什么药,反正是毒药,是毒药就毒得死虫。再说在药桶里多下一种药,还可以多一份保险。他们这样想是有根据的,因为技术员也常常把几种药混在一起用,于是就把那药倒进了还剩有大半桶的药水里。村边有一块约三亩大的棉花地,长得多好的棉花全部被喷洒了一遍。一段时间后,那块田里的棉花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叶子变得深绿且发厚,植株不再长高,结的几个棉桃嫩得掐得出水来。原来那药是矮壮素,由于药的浓度太大已产生了严重的药害。这事要是放在往年肯定要追究责任,但这年发生了比这更大的事故,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一年也真是邪了门,红蜘蛛发得特别凶。我们一遍赶一遍的治,哪一遍虫都好像没有死净过。往往一块田一遍打过来,转去掐下有虫的叶子看,蜘蛛网倒是冲破了,但用细草一拨,虫还在爬。这个时期,我们用的是自己熬制的“石硫合剂”,按往常经验,石硫合剂治红老蜘蛛应该是特效的,可为什么治不死呢?大队里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来检查我们的用药情况。结果发现,我们队熬制的“石硫合剂”的浓度不到。原来,负责熬制石硫合剂的人根本没有用检查浓度的波美表检查,只是凭自己的经验,认为只要熬得跟酱油差不多的颜色就行了。用这样的药液还按往常的配比配制药水,不但打不死虫,还会增加虫的抗药性,难怪棉田的红蜘蛛这么难治。然而这个时候发现问题为时已晚了,红蜘蛛已大面积暴发,只靠小队这些喷雾器已无济于事,大队只得动员全大队十个小队的全部力量来我们队协助治虫。那一天,我们队用板车拉着刚从药店里买来的药跟在治虫队后面,打空的药瓶沿路扔得到处都是。最后虽然把红蜘蛛压了下去,但生产队却因此大大地伤了元气。

现在回想那些事,有些事情恍忽得怎么也记不起它的细节。我想这不要紧,那些不能称作故事的故事里的主人公们,一定都还保留着他们各自的记忆。什么时候聚到了一起,一唠,再久远的事也会立刻鲜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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