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乡音

故乡这个词，从历史中咆哮而过。在今天，停留。

摸索着古典文本，看词人，在写自己的乡恋。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一种说不出。如一根鱼刺，卡在了喉咙，想喊，嗓子却早已红肿。

倾听着现代诗歌，看作家，在写自己的乡愁。却越来越觉得，自己有一种舍不得。如一根针，扎进了肉里，想疼，神经却早已麻木。

看来，多少年都没有提笔写故乡了。

嗯，是的。自己就是从那片土地中来，被哺育着，被供养着。向着远方蜿蜒的水，如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没有停止过循环。每一个汗毛孔里，散发出来的，都是潮湿。一个长大了的成年人，无论喝过多少美味，都会记得曾经的母乳。

对这片土地，无言的爱，这么深哟。它已在身体里流淌。如今再次俯身，去亲吻那片热土，血液，便再一次翻腾。

和别人闲着聊天时，听到了不同的口音。

也知道了他们的故乡，有名山名水，有值得去旅寻一番的景致，也有载入历史的一段往事。然后他们的脸上，会有颇为自豪的笑容。而我的故土，没有那些。不知名的小县城，怎会有那些奢华的装饰呢。

这片土地，在历史上留下过痕迹吗。王侯承袭了，君位禅让了。踏过河水的马蹄，挥着的刀戟，扰乱了宁静。声调抬高了，诏书被宣读了。多少年前的夜晚，山上的猎户，是在擦着猎枪，修缮着弓箭吗？粉墨浓妆的戏，怎么开场，怎么结尾。这些，我都我无从知晓。

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是多么地贫穷。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一点昂贵的吹嘘，来和它相配衬。我甚至想把自己的灵魂变卖了，哪怕是只能换得一点廉价的谎言。

但是没有。我只是用它给我的音调，说着念想。朴素的说辞，之后，向着北方的山，看了一眼。说，我多么爱它。

北方的故土，被山环绕。想走出去，就要绕过多少山梁。

去年和家人去了一趟北京。坐上火车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去了几天，又载着疲惫，回来了。却发现，自己说的，竟然成了北京话。想，改变一个人的乡音，难道很容易吗。老爹拍了我一巴掌，板着脸，横着眼，要我把声音变过来。没过几天，自然而然地，说出口的，又是从前的流淌。

我的根在这里，任何不是从根脉延伸出来的，都不属于它。

说出口的，永远不会变，听进耳的，永远不会变。

清早街上，又传来了熟悉的叫卖声，人流开始涌动。街上开始了一天的嘈杂。车流涌动声，刹车声，启动声；人们的说笑声，争吵声，脚步声；街边溜达的狗，偶尔的叫声；店铺开关门的响动，甚至是鸟儿落到电线上的声音．．．．．．这些，是穿流在我脑子里的声音。

我怎么都会听得一清二楚呢？

街道，柏油路，褪了色的斑马线；掉了漆的围栏，店铺外面的牌匾；小摊上的无烟烧烤，沿街叫卖的糕点；人们的脸，不一样的颜色，头发或长或短，胡须，黑白相间；村舍的青烟，耕地里的井；屋外堆着的柴垛，地里残留的秸秆；谁家的驴，产仔了，谁家的牛，下田了；隔壁的姐姐，出嫁了，村里的舅爷，庆九十了，小学里的娃，考上县中学了．．．．．．这些，是萦绕在我身体里的声音。

我怎么都会记得一清二楚呢？

哦，北方的山下，有我的故土，有我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