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果沙冰

故事发生在电影院附近的一家冷饮店。

电影散场时拥挤而出的人潮，自是无可眷念。形形色色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我都来不及看清，就已经遗忘了曾穿过他们到达的距离。于是我总期盼有不会散场的电影，或是电影散场时，会留下些什么。

我工作的这家冷饮店，处在一个很好的位置。看着三三两两的人走进电影院，再看着他们一涌而出。不再能够辨别哪些人是成双结对，哪些人是形只影单，哪些人神采奕奕，哪些人面露憔悴。经过电影的神奇催化，生命有一种奇妙。

这样持续很多年。生活好像没有尽头的隧道，一路颠簸一路花开。而我过得很平顺。忙碌时甚至不知道跟我点这一杯饮料的人，是什么模样。而有的时候，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张望我目之所及的这个世界，和这些只一个照面的顾客们。

故事起源于一杯芒果沙冰。

有一个男人每次看电影前都会来要一杯芒果沙冰。这应该是他最喜欢的口味了吧，我想。看上去已到中年的他，一身儒雅气质。他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小于脸的轮廓，让人以为是中年发福的效果。爱看电影，或者说，常看电影。脸上挂着笑容，晕染开一整个明媚的春天。喜欢跟人交谈，话语通俗却不流于市井。我的眼睛能够辨别的，就是这一种淡薄，慢灵魂。你的故事我不知道，你的心我依稀明了。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女孩。他总会问，你真的不要一杯么。她总会回答，不要了。像某种仪式。她那张略显成熟的脸上有不可言说的表情，眼波流转时流露出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恐慌，直抵人心的一种天真乖巧。额前的刘海遮住眉间的忧郁，却不妨碍这忧郁散入空气，顺着进入旁人不经心的呼吸。她望着男人时一分娇羞，二分深情，三分渴求，余下的便是小心埋藏的笃信。

眼睛是一扇窗。打开这扇窗，看到的不仅是实物，还有不可捉摸漂浮不定的人心。望到时光深处，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一本飘着茶香的古朴读物。

我幻想着那个男人和小女孩的故事。这也算一件有趣的事。他也许是严厉的父亲，而她是学习不好的女儿。他也许是善良的成人，而她是家庭支离破碎的小可怜。他也许是内心保持一份童真的大人，而她是缺少玩伴有些孤僻的孩子。千千万万种可能，哪一种是属于你们的呢。就让我猜，就让我想，别给我答案，我不需明证。

未知即美好。看见你笑了，恰感花开正好，不曾想这花是为谁而肆意绽放。看见你眼底流淌温柔，只觉阳光满溢，不曾料得这阳光是为着温暖谁的孤单。看你在谁的身边，看谁在你的左右，这画面和谐，这意味深长，便不顾人心阻隔，欲奔赴有你的前程，与你共享年岁。愿望的达成，本身已不具备太多美丽，美好只在无限的幻想和渴求中。达成是一种形式，追求才是其本身。不牵手也可以漫步风霜雨雪，不能相见也要朝思暮念。

时光漫步。摇摇晃晃终究要来到这天。每一个清晨都如昨日般醒来，习惯让你忘却厌倦。我该怎么让你知道，羡慕的遥远，贪念的微光。

故事结束于没有故事可言。

芒果沙冰，谢谢。男人说。

你真的好喜欢这个口味诶。

是啊，很好吃。不管什么季节，都还是最喜欢这个。

嗯，好执着。

呵呵，你们弄得好啊。

那个小女孩要来一杯么。

嗯？什么小女孩？

……

我等四季轮换。却等不来你的顾盼。

那一日他身边不见了小女孩。

那一日没有小女孩在身边。

那一日，他说什么小女孩。

那么，我看到了什么。

他身边从来没有站着一个连微笑都小心翼翼的女孩。他独自看完所有的电影，甚至在里面睡去再醒来，然后怅然着离开。他喜欢的芒果沙冰，没有问另一个人要不要一杯。他脸上考究的笑，在质疑我看到的影像。

某天醒来，我就变成了病人。而我在这里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

也许，也许真的没有什么小女孩吧。

也许，我只是看到了陪在他身边的一个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