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响起(十、车厢风波)
4月3日晚上,杨良顺、杨卫兵、肖林明和谷勇四个人,在株洲火车站买了四张由广州开往宁波的410次列车无座票之后,没有直接从检票口排队进站,而是悄悄地爬围墙溜进了三号站台。
当夜23时,410次列车准时到达了株洲站,乘坐这趟车的旅客特多,很多人疯一般地冲向车门,喊叫声、骂娘声、喘气声搅和成了一锅粥,杨良顺他们四个人挤进了已座无虚席的3号车厢。
车厢内灯火通明,行李架上塞满了行李物品,车厢里到处拥挤着人,过道上也站满了人,连洗手盆边和卫生间门口都有人席地而坐,没有空余的地方。
杨良顺他们四个人站在过道中被人挤来挤去。杨良顺一手拿着那个蓝色帆布包,一手插进上衣的口袋,握着那支已经子弹上膛的左轮手枪,两只眼睛不时地在来往的人群身上扫来扫去。
列车在旅客们的一片嘈杂声中徐徐地离开了株洲驶向远方,一路前行……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窗外下起了雨,雨丝无声地在窗玻璃上划过。又一个站到了,列车在江西宜春车站停靠的时候,肖林明身边有两个旅客起身站起来从行李架上取下了旅行包走了,肖林明赶紧抢占了位子,他向二杨招招手喊了一声。杨良顺、杨卫兵马上就挤了过来,肖林明赶快起身,把座位让给二杨坐了。
到了凌晨3点多钟,肖林明倚在二杨的座位边上用手揉了揉困乏的双眼,然后张大眼睛朝前看了看,坐在二杨对面的一家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这男的大约三十多岁,穿得很是朴素,女的穿着也很普通,还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坐在两个人中间正剥开一袋旺旺饼干,小男孩先塞给爸爸一块饼干,再递给妈妈一块饼干。
肖林明于朦胧中看着这温暖幸福的一家人,恍惚自己在家里那样,他每每下班回到了家里,总喜欢坐在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等待妻子把饭菜端上了桌来。
这个时候自己那11岁的儿子从门外进来,就会喊着:“爸,妈,我回来了!”往往是人还未到声音先到了。
然后他把书包朝沙发上自己身边一扔,快乐地跑到桌边,伸手从碗里抓起好菜往嘴里一丢。
他知道自己要骂他,会回头朝自己挤挤眼吐吐舌头做个鬼脸,笑着对自己说上一句:“唔,好吃,好吃!”
自己很宠爱儿子,见到儿子这副样子心里会很开心,一家人其乐融融……
肖林明如梦似幻地想着、想着。
由于双脚站立时间太久了,有点麻木酸胀,很不舒服。他稍微挪动伸展了一下,还是不太舒服。要是此时自己能躺在床上,舒舒坦坦地睡上一觉那有多好啊!
可自己身不由己,真是“上船容易下船难”,心里开始有了一丝懊悔。
“喂!”
杨卫兵用手突然碰了碰肖林明的腰,肖林明迷迷糊糊中被吓了一跳,大惊,待他缓过神来,发现是杨卫兵在叫他。
原来是二杨对面的一家人正准备下车,终于有位子坐了。肖林明把屁股重重地压在座位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肖林明原想把一起上车的那个谷勇也喊过来一起坐,轻松一下。可看见二扬没叫他,自己对他又熟悉,也就不敢喊了,只把座位给他霸着。
肖林明感觉这谷勇有点怪怪的,从上车起他就一直蹲在地上睡觉,还没醒过。
肖林明坐在座位上,抬头仰望着车顶上的一串圆形顶灯,车厢灯光早已熄灭,只有走道上的路灯还发出微弱的光线。
这个时候410次列车上的旅客大都进入了梦乡,就是没有入睡的人也是倦意浓浓,车厢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车轮的铿锵声重复着单调的节奏。
杨卫兵翻着翻茶几上的一本杂志,翻着、翻着、竟趴在茶几上,脸朝窗边睡着了。
肖林明抓过刚才杨卫兵翻过的那本杂志,也翻了翻,翻着、翻着、杂志忽然滑落了地下,肖林明靠着茶几也打起瞌睡来了。
只有坐在靠走廊位子上的杨良顺,双手拢在胸前,依在位子上不敢睡觉。杨良顺的眼皮子已无数次地搭住过,他便会狠眨几下把睡意赶跑,实在熬不了就掏出香烟来猛抽着。
他微微闭着双眼,不时地瞟着四周,注视车厢里发生的一切情况。杨良顺当过侦察兵,善于捕捉细微变化,他总感到今天这趟车上似乎有点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又说不好,心里七上八下的理不出个头绪来,也许只是自己疑心太重了!
杨良顺已经察觉到过道旁边位子上的那两个青年男子,没带任何行李,一直坐在那里很少走动,而且夜深了,他们也不睡觉,眼睛总是半睁半闭,根本不像乘客。还有车厢那头也有几个这样的人,他都很怀疑……
杨良顺虽然表面上不露声色,但全身蹦紧着神经,他不时地环顾左右,用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触摸腰间的两支手枪。心里已作好了充分准备,倘若情势不妙,他就开枪乘乱跑掉。如有人要抓他,他就拼个你死我活。想到这里他感觉踏实了许多。
“5号车厢有一位老人突然发病昏倒,有哪一位旅客是医生或带了药物的,请到5号车厢帮忙。”
车厢里的广播突然响起了播音员急促的求助声音,杨良顺听了之后心里有所触动,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一对风烛残年的老父母,都70多岁了,身体一直不太好。
特别是如今还躺在病床上的老父亲,去年5月就被确诊为肺癌,在长沙附二医院动了手术,不但肺部被切除了三分之二,就连肋骨也被摘掉了一根。今年3月又因出气不畅住进了湘钢医院,每天依靠输氧气打吊针维持生命,病情一天天恶化。
他也曾偷偷地去医院看过一回,已不成个人样了。自己和弟弟本是家中七个子女中的两个男丁,在病床前尽孝应是他兄弟二个的事,可如今却犯了命案闯下杀身之祸,每天东躲西藏不能见人,不知何日是个头?
这次去宁波替人绑票索债,不知结果会如何?如果弄得不好就会丢掉性命。要真是这样那两老以后怎么办?
想到这里,杨良顺心里非常非常地难过,鼻子酸酸的。
杨良顺又想自己和弟弟杨卫兵都离婚成了光棍,自己在家中的儿子还小才上小学六年级,而弟弟杨卫兵也有个才上小学三年级的女儿无人抚养。这次要是兄弟两个真的完蛋了,那两个小孩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想到这些,杨良顺的眼角流出了两行泪水,而且有点怨恨自己的弟弟杨卫兵。
这一切都是弟弟这个混世魔王造成的,象1998年2月2日发生的命案,如果那一次弟弟偷了车让姜方文等人把摩托车推走了不就没事了吗?
可弟弟偏偏要逞强与人家争斗了起来,差点被人家抓到派出所去了。自己也是万不得已才出手相救弟弟,可没想到这个弟弟竟把杀人的责任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弄得自己说不清楚。
当妻子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之后,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去投案自首。妻子甚至承诺会等待着我一直到牢满出狱也不嫁人,她还答应会好好抚养儿子并与自己好好过后半辈子。自己也曾经被这份夫妻情义所感动!
自己有心想听从妻子苦心婆口的劝说,但自己也知道偷了人家的车还把人家杀了,这肯定是要判死刑的,自己这个做兄长的无论如何下不了这个决心,也不能亲手把曾是自己救命恩人的弟弟送上刑场。
妻子最后伤心至极,发怒道:“你要么要我和儿子这个家,要么要你的宝贝弟弟并和他去过日子!”
最终我割舍不了兄弟情义,还是选择了跟弟弟杨卫兵生活在一起,结果与妻子恩断义绝闹了个妻离子散。
从此没有了家庭约束的我,在犯罪道路上越走越远,更是越发不可收拾,时至今日后悔莫及!
此时的杨良顺似乎良心发现又象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正当杨良顺沉浸在胡思乱想之中,突然,3号车厢东头出现了一阵骚乱。有人高喊着:“抓住他!抓住他!”
有两个人慌慌张张地朝这边冲了过来,后边还有两个乘警和几个人同时追了上来。
杨良顺内心一阵紧张,下意识地右手敏捷地伸向胸口已经打开保险的枪上,右手指头伸进了扳机,左手还猛地拉开了蓝色帆布包。
那几个人一阵风似地从杨良顺他们身边跑了过去,后边还跟着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中年妇女,一边跑一边喊:“抓扒手,抓扒手,他扒了我的钱包。”
原来是一场虚惊,杨良顺这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去。他又悄悄地把旅行包拉上,但右手还是继续放在扳机上。
而身旁的那个杨卫兵也一直紧张地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握枪的双手紧张得出了许多汗水。
这个时候,肖林明也从迷迷糊糊中惊醒了过来,他点上一支烟猛吸了二口,嘴上刚吐出一个烟圈,忽然过道中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停住就问:“咦,你怎么在这里?”
肖林明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以为是跟旁边的人在打招呼。
而来人却在他身边站住了,上去就擂了他一拳,并说:“怎么?不记得我了,屋门口的人。”
那人一口地道的湘潭口音。肖林明一脸疑惑:“你是?”
“我在宁波做生意。”
“唉,你这是到哪去?”
肖林明未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宁波。”
“去宁波,你怎么坐这趟车?从杭州坐直达汽车多快,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哦——”
肖林明并不认识这个人,但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人搞懵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好了,我到前边找找座位去了。”
那人说完就转身朝着车厢西头走了。刚才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杨良顺、杨卫兵被吓出了一身冷汗,两个人警觉地朝四周看了看,两只手暗地里紧紧地握住了手枪。
那人走后,杨良顺轻轻地问肖林明:“这个是什么人?”
“他,……我,……”
肖林明左手挠着头发,摇了摇头,支支吾吾地说:“我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
这下,杨良顺心中一紧,莫名地感到有一股紧张的空气弥漫在自己的周围。
他右手碰了碰杨卫兵目光对视了一下,又对肖林明说:“你看着位子,我们去去就来。”
杨良顺、杨卫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前一后往那人走的车厢走去,肖林明心里打了个冷抖。
车厢里不时有人走动,杨良顺、杨卫兵在人群中向前挤着,走得并不快,他们的眼睛一直盯着前面,还不时回头看看,待走到厕所边,杨良顺特意伸手拉开门去看一下。
说来也怪,刚才那个湘潭人走得应该不会太远,而且兄弟俩也清楚地记得他的个头、长相和穿着的什么衣裳,可是他们连续走过了四节车厢仍然找不到那个人。
“难道他会飞了?”杨良顺问,
“不可能的。”杨卫兵回答。
杨良顺心里想着:“不好,十有九八是湘潭公安的人!”
想到这里,杨良顺拉起杨卫兵就往回走。
兄弟二人走到两节车厢连接处,见没有人跟过来,于是就站住了。两个人移到门边,一人点上一支烟抽着。
杨良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哥,刚才那个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杨卫兵忍不住地问起杨良顺来了,可是杨良顺仍旧顾自抽着烟,眉头紧锁,两眼盯着窗外就是不回答。
车窗外面天空灰蒙蒙的下着雨,江南大地一片翠绿,雨雾遮住了远处青山,像是一幅水墨图画……
杨良顺把烟头顺手往地上一掷,狠狠地踩上一只脚,并用脚尖碾了几下。然后,走到杨卫兵身旁附在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
杨卫兵不住地点头,嘴里还一个劲地:“嗯、嗯。”
两兄弟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地回到了座位上。肖林明有心想开口问一下情况,可一他们的神态,又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肖林明知道他们是对刚才的那个人不放心,追上去想看个究竟,看样子是什么也没找到。这下他们会不会疑心我什么?
肖林明太了解这两兄弟的疑心病了,特别是这个杨老大杨良顺,只要有点风吹草动,他就会疑神疑鬼。
可是刚才那个人也确实太叫人生疑了,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他要跟我打招呼?
我还真的不认识他,弄得不好这杨氏兄弟就会怀疑我做了对他们不利的事情。
唉,事到如今也只好随他们怎么去想了!
杨良顺又像原先那样地坐着,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其实他心里在想着:刚才那个人肯定有问题,可一转眼怎么会找不到呢?他躲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要躲开?他跟肖林明到底是什么关系?真是屋门口的熟人吗?是不是湘潭公安的人?
杨良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感到这车厢里的几个可疑人也是冲着他来的。
而坐回到窗前的那个杨老二杨卫兵,脸虽然朝着车窗,但他正从玻璃上反看着肖林明,注视着肖林明的一举一动,还有过道上走动的人员情况。
经过刚才那个人的一惊,再加上哥哥杨良顺给他说的悄悄话,此刻他倒有点真正害怕起来,心里十分紧张。
玻璃窗上望着肖林明那副没事的神情,更让杨卫兵恨得咬牙切齿,因为哥哥关照了,他强压心中怒火,猛吸了一口烟,吐出一连串烟圈来掩映自己真实的心情。
杨卫兵看着缭绕的烟雾,想起了1994年7月的那天晚上,当时的杨卫兵和肖林明同在湘钢公司热电分厂当仪表工。杨卫兵叫上肖林明还有合同工蒋辉一起溜到了炼铁厂三号高炉平台,盗窃了一台风口小铜套,有120多公斤重,价值大约8100元。
三个人运出厂外后,把东西藏在了肖林明家里。第二天,杨卫兵与肖林明将铜套作价1000元卖给了一个收破烂的。杨卫兵和肖林明各得400元,给了蒋辉200元。
事情已过去两三个月,可在10月17日,肖林明却到湘钢公安处主动投案自首,杨卫兵和蒋辉被逼得没有退路了,也只能前去自首。三人都在公安机关备案。后来因为三个人都是投案主动自首又退了赃款,虽然都被免予刑事处分,杨卫兵和蒋辉还是受到了行政处罚。
可肖林明这个人,他妈的,受审期间却又主动检举他人盗窃两台摩托车,因为提供了重要线索,肖林明有重大立功表现。事后肖林明什么屁事也没有,却害苦了别人。
杨卫兵想到这里,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肖林明这个家伙不讲义气,随时会出卖朋友,肯定有问题。
他妈的,肖林明这个家伙,平日仰仗着我们杨氏兄弟的威名“拿鸡毛毛当令箭”在别人面前神气活现充大头。其实在我眼里他是狗屁不值,这家伙要是胆敢出卖我与老大,我就杀了他。
杨卫兵忽然觉得手指头火辣辣地痛,低头一看,原来是烟头已烧成了好长一截烟灰,烧到手指头了。杨卫兵将烟头甩在地下,用脚狠狠地了踩几下,两眼露出凶光转身看了肖林明一眼……
“各位旅客,上虞车站到了……”
由广州开往宁波的410次列车3号车厢的广播里传来清脆悦耳的女中音。410次列车正点到达了上虞火车站,站台上的时钟正指向4月4日傍晚6时29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