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暖常留心

1，雨天

雨，疲软，柔弱，从天光未现一直下到夜幕降临。

小城街上的路灯很少，灯光也很幽暗，反照在水泥街面上的散光却很亮，是模糊的亮。亮光证明街道是湿漉漉的，是很平整光滑的。人影被灯光拉长，车的尾灯鲜艳的红光被拉长，高跟儿皮鞋叩响街面的响声仿佛也被拉长。

因为下的是春雨，所以天气依然很冷。

我在街边一个公示牌下站了很久。

公示牌上端有雨棚，但我的头发和衣服还是湿了，准确点说是我的双肩处湿了，因为我总是探出头去向远处张望，我在等待一个身材修长的人的出现。她的身材修长，个头当然也就很高。她的高跟儿鞋叩击路面的声音特别响亮，特别是在晚上，在雨天，辨别她的办法就可以是她的修长的身材和从她脚下发出的这种别有风韵的声响。设若微雨一直这样下着，她也不打伞，她有一头乌发，蓬松，贲张。我想，她的头发大概比雨伞还要管用吧。

我在等她。

上一次下雨，我等到她了，我就和她顺着长街走下去。在毛茸茸的雨雾里，城市的灯光忽然变得温馨而明亮，整个城市却湿透了，潮气，冷气，让城市显得很繁忙，很紧张。

这一次，雨好像大了一些，毛茸茸的雨雾变成了浓密的雨线，下雨的时间也比上一次长。路灯更亮一些，街面更光滑一些更洁净一些。不过，车也更多，行人也更多，人影和车的鲜红的尾灯被拉得更长，高跟儿鞋的响声更凌乱。

我看不见她。

也许，她的蓬松贲张的一头乌发终于不敌越来越大的雨了吧，而她又从不拿雨伞，大概也就无法出门。或许，上次的雨中同行，我们提前有约定。上次我没有向她说更多的话，也许她觉得我是一个索然寡味的男人而让她没有得到更多的乐趣吧，这次她就不愿意出来，其实她明明知道我会在雨中等她的，我想她会来的，虽然这次我们并没有提前约定。

小城的夜生活终于收场了。

她没有来。

我才想起，我忽略了她，我只是跟这个城市的雨天相约了。

2，意外擦肩

这是早春，黄沙从西边的天空悄悄漫过来，沙尘蔽日的日子又来了。

傍晚，天色泛黄，天气湿冷，好像要下雪或者下雨了。

现在正是“惊蛰”节令，阴冷的扬尘天气里，刚刚看到春归希望的人仿佛又失望了又回到家里蛰伏去了，街道上猛然间显得萧条、空寂。

散步归来，在一块通红透亮的电子广告牌下，我意外地遇见身材修长的人了，这已经是自去年那场春雨之后的长达整整一年之久的久违。

她去了南方，

可是现在又回来了。

这回她没有穿高跟儿鞋，而是穿着一双运动休闲鞋，看样子也要去散步。

难怪我没有听到那熟悉而响亮的高跟儿鞋与地面的叩击声。

她出门怎么这么迟啊，天都快黑了，再说，沙尘要来了，天气更冷了，别人都在往回赶，我也在往回赶，而她正在走出去。我发现，无论去、来，大家的神色不尽相同，但行色都很匆忙，仿佛并不是去散步，或者并未从散步的路上归来，而是去奔赴什么战场——想起来了，麻将，赌场，许多人的心里都想着这件事，他们的行色匆忙，确乎也说明他们既在散步，也在打算奔赴“战场”。

她不打牌吗？

她的一头乌发依然蓬松而贲张。

当我发现她时，我们已经近在咫尺了，紧接着我们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脚步却未停下来。

我们擦肩而过了。

从去年到今年，从冬至春，今又逢春，我差不多已经把她忘记了，所以，我们在瞬间的面面相觑让我看出，她显然有些愤懑，仿佛坚决要装出没看见我或者干脆不认识我的样子，她和我的擦肩动作异常果断，我本想回头的，却未回头，我怕让路上的行人看出我心中的猫腻，就忍住了。

其实她是对的。

好长时间，彼此音讯不闻，又没有提前约定，偶然的路遇又能说明什么呢？大家忙于打理各自的生活和人生，卿卿我我缘何意？花前月下对何人？可是，不管怎么说，也应该停下匆忙的脚步，打个招呼问候一声总不会错吧？光天化日的黄昏时分，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又不好阻拦她，再说，这次相遇的确是一次意外。那么相约吧，可是，于她，南北回还也许已是物是人非，于我和她，时光荏苒已是一年，那个电话号码还能打得通吗？

清越明丽的高跟儿鞋声没有了，我甚至没有机会回味她身上奇异的香。

看来，一切都是真正的久违了。

3，匆匆

我站在街边和一位朋友说一件重要的事情的时候，依然不断有人跟我打招呼，令我应接不暇，对眼前的朋友我又不敢怠慢，因此，一边走一边还跟我打招呼的人都是谁，我实在对不住了。

不对，还有人来过，她一定来过，并且跟我打过招呼！

车辆、行人高峰时段的街上，我肯定听不见她的高跟儿鞋声，但我依稀记得她的修长的身材，她的蓬松贲张的一头乌发，以及她的急行匆匆步态轻盈。

说明她没有离开这个小城。那么，我们还有说几句话的机会。然而，既然不走了，她的行色何以如此匆匆呢？虽然她还能跟我打招呼，虽然说明我们之间并没有误会和仇恨，但是，她的行色匆匆告诉我，她的生活需要她开始一种新的奔忙，忙什么呢？作为朋友，无论如何应该告诉我一声。

我希望她有停下疾行如风的脚步的时候，然后，我会要她的新电话号码。

终于得知，她真的不走了，要在本地开一个品牌皮鞋店，做女老板，我一得此消息就开始暗自惊喜。

她的鞋店我去了。

店里店外的布置格局很有气魄，就像她的人品气质。但在我去的时候，店里总是两位导购小姐像洋娃娃一样甜美地笑着，口若悬河地给我介绍各种款式各种价位的女鞋，我真郁闷，真想提醒她们我是男人。后来她们好像终于看出我的反感与愤怒来了，才改口说给女朋友挑选一双鞋吧，我便哑然，我不敢说我有女朋友，也不敢说没有，可是我分明已经来到了她的店里。导购小姐又对我说给老婆买双鞋吧，总算把话说到正路上了。我就笑着对她们说：我的一切穿用都是有人全权代理的，她们才罢休。我看见营业证件上她的照片了，我端详良久，问她去哪里了，导购说不知道，但又说她们的老板很忙，恐怕没有时间陪人闲聊喝茶。

她们在给我递话，我气坏了！

出了店门，我突然看见她在街的另一边疾行如风，很快就消失了。

记得我曾要过电话号码，店员曾给我一张名片，上面有店名、服务项目和服务电话，是一个座机电话号码。

快开学了，我又要开始上班了，以后大约没有更多时间在街上转悠了，和她的见面和交谈几乎没有可能，但我还会坚持于晚间出去散步，也许我还能意外遇上她，尽管她总是行色匆匆，尽管她对许多事情都不屑一顾，但是，无论她有多忙，我都应该有遇见她的机会和可能吧，一旦遇见，一定不要忘了，要她的手机号码，或者她的QQ号。我知道我们的工作都很忙，我们的人生和我们的生活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过，也不至于匆忙得忘乎所以吧。

4，不眠

夜深了，寒意自四面笼罩。这是早春，阴晴难料，冷暖无序。

看了书，写了稿，却无睡意，就在客厅独自徘徊。

想起了雨中长街，想起了街上灯影、光影、人影，想起了越来越严重的沙尘暴，想起了七零八落地叩响街面的高跟儿鞋，想起了身材修长的人的沉默不语和对我的有意疏离，想起了我毫不知情的她的“孔雀东南飞”，想起了偶然的擦肩和偶然的路遇，当然，我想到最多的还是她的行色匆匆。

此刻，光影迷离的长街定然少有人迹。天气这样冷，今夜大概有一场雪或一场雨，如果真是这样，明天的天空会干净一些、清明一些、空灵一些。我关注的人，首先以沉默和我对决的人，然后用匆忙跟我对决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还那样匆忙，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起我想过的那些过去和过去的甜蜜，她会不会像我这样把过往中的点点温暖和点点欢乐都看做人生难得的业绩，但是，如果明天有个好天气，也许她的心情会好些。然而，我想的却是，每过一个春天，我们的青春都所剩无几，我们的生命也会缩短一大截，如果她今夜有梦，梦中可有令她惬意的闲暇？她的心情是否会像早春的风儿那样自由疏放？她是否也会想到友情？想到爱情，甜美的爱情，或者苦涩的爱情，当然最好是浪漫的爱情？如果有，在真实的生活里，她会暂时停顿她的匆匆前行，让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吗？

问而无答，谁来解答呢？

除了难以入眠的我，这个世界，夜已沉沉，我所能想起并记住的本已无多，仅有的，也就是幸福曾留心了。

2012-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