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和姑娘<一>
那晚,你本是想找处人家借宿一夜ㄍ却不小心推开她的房门ㄍ素胚簪着芙蓉,银瓶贮着清泉ㄍ《钗头凤》刚写了半阙ㄍ今夜月光如水ㄍ水中浮动着一行行暗香摇曳的诗句ㄍ你伸手捞起一则锈迹斑斑的典故ㄍ上面雕刻着惠山的明月,绍兴的沈园ㄍ还有瓜州渡,西泠桥,莫愁湖ㄍ都结束千年的漂泊ㄍ躲在往事里避雨
荷花扮作花旦,杨柳扮作小生ㄍ咿咿呀呀的唱着一出《牡丹亭》ㄍ王谢堂前的燕子ㄍ笑你又在曲折幽深的小巷迷了路ㄍ你和西湖是一对古典的情侣ㄍ共饮一碗诗意酽酽的桂花酒ㄍ江边沙鸥便是无意吐出的一句酒令
青苔悄悄绿着金陵的岁月ㄍ水草爬满镂空的檐子和雕花的窗户ㄍ那个女子还在红楼里沉睡ㄍ在睡梦里泣不成声ㄍ只因草木之人的心事被说穿么ㄍ你问她为何总是流泪ㄍ她只是不答ㄍ微笑着送你一盏琉璃宫灯ㄍ和一枚用来弹琴的玳瑁指甲
自从你迟了那年雪夜之约ㄍ红泥小火炉熨烫不出绿蚁的酒ㄍ无人对弈的棋子默默敲落灯花ㄍ非要等到白头才相见江南么ㄍ她却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就会离去
后来,秦淮河的烟波老了月光和石桥老了ㄍ桨声与灯影老了ㄍ撑篙的身影也憔悴了ㄍ你只有携去一片晚霞当做书签ㄍ紫砂壶还在想念那个熟习茶艺的女子ㄍ你颤抖的手熬不过今晚ㄍ你无法收割水乡一茬一茬长出的传说ㄍ你写不出那首韵在骨子里的诗ㄍ也不能描绘那平平仄仄的捣衣声
忘掉她吧ㄍ就像忘掉一朵云ㄍ忘掉一朵花ㄍ忘掉她哭的样子ㄍ和笑的模样ㄍ葬花的女子已被落花埋葬ㄍ你总以为她只是去了远方的万水之端ㄍ你像一粒古莲子ㄍ拒绝春风的一万次邀请ㄍ只为等到金风与玉露相逢时才苏醒
你在茶肆中度过了一冬一夏ㄍ你等她回来为你在炉上煮茶ㄍ或是描摹一幅工笔画ㄍ长亭外的故事无人知晓ㄍ夕阳古道留不住雪泥鸿爪ㄍ你逃不出江南的梦魇ㄍ江南也固执地把寂寞拥入心怀ㄍ再也不肯丢下……
————题记
第一章:丰陶古镇
关于丰陶镇的由来,众说纷纭。流传最广的,是说“丰陶”两字来自于“丰年自陶然”这句诗,而此诗的作者早已经无迹可考了。
丰陶镇水多河多,一条河流正从镇中穿过。所以丰陶镇的空气是常年的潮湿温润。又因为镇里到处可见大片大片的荷塘,这潮湿温润里又裹挟着化不开的甜味,而人们对这独特的气味都习以为常。镇民们都安土重迁,不太喜欢走出去。一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出去打拼几年后都毫无例外地回来了。他们说,外面的空气污浊的很,还是丰陶镇的空气新鲜甜润,闻着舒坦。
人们坚信,哪里也比不上丰陶。
丰陶镇的边界长着一棵老槐树,据老人们说,丰陶镇可是出过神仙的,而且就是在老槐树下成的仙。因此老槐树就成为镇里善男信女的圣地,每逢年会,树枝上便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树下设有祭坛,终年香火鼎盛,烟雾缭绕。
不见当年升仙人,唯有古槐枝叶深。老槐树已经有两人合抱那般粗了,老槐树多大岁数了?丰陶镇有多久的历史了?这连镇上最长寿的老人也推算不清。不过他们深信不疑的是,丰陶镇和老槐树是同岁的。老槐树每长一圈年轮,丰陶镇也随之增了一岁。
几百年了,这棵老槐树依然驻守在镇口,历经风风雨雨而岿然不动。一代代的镇民们就在老槐树的庇护下,安居乐业,生生不息。
第二章:旧蓝染坊
丰陶镇有两绝:一是镇西头的旧蓝染坊,二是镇南头的永和茶馆。
镇西头的旧蓝染坊专做蓝印花布,坊主是一个叫绣容嫂的女人。绣容嫂做的蓝印花布,色泽厚重,纹饰清晰。拿来制成蚊帐、被面、头巾、门帘、挂轴,是最合适不过了。
绣容嫂四十了,却风韵犹存。绣容嫂丈夫去世的早,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名叫阿和。绣容嫂辛辛苦苦把阿和拉扯大,日子虽艰难些,绣容嫂也从未让女儿受半点委屈。
阿和这个小姑娘啊,可以说是人见人爱。出落个灵秀清丽的模样,长着一对儿乌漆漆的眼珠、亮晶晶的瞳孔,柔顺头发齐肩披着,或是用一根丝缎束着。穿着牙白色夏布小褂,黑洋纱的裤子,脚踩着细草鞋,嗓音清亮甜脆地喊着“叔叔”“伯伯”,左邻右舍见到阿和都乐得合不拢嘴,都想把小姑娘抱起来亲一口。
按常理说,这染坊的独门手艺应该传给女儿的,传给外姓不牢固,不传这门手艺就会失传。可倔强的绣容嫂从不让女儿碰染缸,偏偏去请了先生,教阿和读书写字。她说不想女儿走她的老路。
其实这蓝印花布无非两种,一是蓝底白花,二是白底蓝花。而纹样图案却绚丽多姿,千变万化。以蓝草做染料,从蓼蓝草中提取靛蓝。把镂空花版铺在白布上,用刮浆板把防染浆剂刮入花纹空隙漏印在布面上,待干后放入染缸。手工蓝印花布会形成冰裂纹,每此出工的冰裂纹都不相同,正如钧瓷开片,烧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非得釉裂的那一刹那,才能看到那些令人沉迷陶醉的暮沉霞飞,星辰满天,寒鸦归林,杏花江南……
当人家问到为何给染坊取名为“旧蓝”时,绣容嫂总是笑而不答。倘若被好事者问急了,也就顶多回一句,我一个不识字的睁眼瞎,哪懂得什么取名啊?净是胡想的。
阿和长到十八岁时,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一身荷叶边宽袖衣,藕青色百褶裙,越发显得如一朵栀子花般清新淡雅。再加上读过书,和别家女孩儿相比,更有一种端正大方的气质。街坊们都私下议论,也不知道哪家的小伙子,能有幸娶到阿和为妻。
阿和像其他镇里姑娘一样,还从未没走出丰陶镇半步。就连镇南头的永和茶馆,她也很少去。
第三章:永和茶馆
镇南头的永和茶馆,是李家的产业。茶馆掌柜是个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大家都喊他阿福。阿福老实憨厚,又勤快麻利。偌大一个茶馆,竟也没有请一个帮忙的伙计。阿福一双手就可以包揽一切,整日穿一身粗布短衣在茶馆里忙活。不论谁喊他添茶倒水,他都连忙笑呵呵的应声。不论是商贾巨富,还是落魄穷旅。阿福都是一样的殷勤周道,从不分客人的高低贵贱。
这李家祖上原是担茶卖茶的,担子虽小,也五脏俱全。每担一副,锡炉两张,杯箸、调羹、瓢托、茶盅、茶船、茶碗,应有尽有。到了阿福爷爷时,就有了设在大道旁树荫下的“野茶馆”。茶客们坐的是高台土凳,用的是粗陶简碗,喝的是大口凉茶,说着村野乡话,就着浊酒小菜,斤饼斤酒,自在逍遥。经过几代的积累,到了阿福爸爸时,终于开了一家体面的茶馆,阿福爷爷大笔一挥,就起名为“永和”了,和气生财嘛!
永和茶馆是古老的明清砖木式结构,三层的小楼。门前红柱上刻着一副楹联:
不论东西南北客,坐坐再去。
管它风花雪月事,缓缓而行。
青瓦檐头挂有一串木板招牌,刻着“毛尖”、“雨前”、“雀舌”、“大方”等茶名。推开红漆木雕的大门往里走,可以看见整整齐齐摆着的几排散发着桐油香的老式方桌,也有几张藤椅藤桌,中间用一道花梨木隔扇挡着。案上几上搁着几件花鸟瓷瓶、吊兰盆景做装点。橱窗上摆着各色茶叶,有洞庭君山、云南普洱、西湖龙井,更多的是一些常见的茉莉花茶、荔枝红。
永和茶馆是一家清茶馆,专卖清茶。茶馆清晨五时许就挑货开门营业了,第一批客人是提着鸟笼子悠闲的老人们,竹笼里的百灵、红子、黄雀、靛颏、伏天儿,都扯着嗓子叫唤,清脆悦耳,好不热闹。主人们谈论鸟道,说说闲话,不议时政。中午之后,商人,牙行们便来到茶馆讨论生意买卖。晚上是固定的听戏唱曲时间,说打鼓书、唱评弹曲的艺人会来到茶馆,为茶客们唱些时下流行的小曲。茶客们品着茶听着曲,自是心情畅快,难免的多给些小费。
丰陶镇人延续几百年的习俗是喝“两头茶”,即早晚都要喝一杯茶。而永和茶馆是喝茶最好的去处,镇民们在忙绿一天后,都喜欢到茶馆放松放松。茶馆的茶水是以榄核做炭火烧成的,水是取自镇里一口古井。阿福亲自用小扇煮开的沸水更是甘甜醇美。经过几道高低冲筛、淋盖刮沫、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的程序,再辅以各色佐茶小吃,小的有瓜子、蜜饯、糕饼、春卷、烧麦、酱干,大的有甜果碟、酥烧饼、水晶糕、糖油馒头。包你四体通泰,飘飘欲仙。什么烦恼、疲惫都抛诸脑后了。也有几个“茶腻子”,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一天到晚的泡在茶馆里,而和善的阿福也从不加以驱赶。
在茶馆,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茶客们摆开阵式,你一壶,我一碗,他一杯,暂不急着喝,先天南地北地聊上一通。闷透了之后才一口一口地细品,品得塌实、快活,喝得自在、够味。不用店主和家里人来催,大家尽兴了就自然四散,各回各家。有副对联说得好:
忙什么?喝我这雀舌茶,百文一碗。
走哪里?听他摆龙门阵,再饮三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