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

记忆里总想起灰灰，那时我大约十岁。

灰灰不见了，已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回家。我心里有些急，找了好多的地方，仍是一无所获。

邻居家的孩子告诉我，他看见两个外乡人带着灰灰走的，我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完了，我的小灰灰。

灰灰是我家一条狗的名字，因为它全身都是灰色的，没有一点的杂，煞是好看，我便叫它灰灰。

起先，母亲说要一只小狗看看门，我怎么也不同意。我不喜欢狗，有关狗的成语都是贬义的，如狗占人势，狗急跳墙，狼心狗肺，狗坐轿子，狗腿子，走狗等等。据说，狗还能传染疾病。但母亲终究要来了一只小狗，灰不溜秋的，且要我每天照顾它。

它多瘦啊，好象是刚刚断奶，整日不吃东西，还总是汪汪地叫着，眼里也汪汪。它是在想它母亲吧，不知它的母亲在哪里。

冬天已至，一天比一天冷，灰灰更加的虚弱，两只小耳朵整天耷拉着，遮住了眼睛，不能见一些颜色。它有气无力的，蜷缩在墙的一角，两边的肋骨也根根可见。我开始可怜它了，想着各种法子帮它度过那个艰难的冬天。

春天终于来了，太阳金灿灿的，照着万物；暧融融的，像母亲的手。我带着灰灰去田野散步，虽然此时的它仍很虚弱，但精神已好了很多，两只眼睛闪动着快乐的光芒。

随着天气日暖，它渐渐地强壮。它的头抬了起来，全身的毛油亮光顺起来，摸上去像绸缎，特别的舒服。小尾巴卷翘着，象一朵盛开的花。每次我放学回来，它总是远远地等着我，拖着红红的小舌头，撒着小腿，一阵风似的向我奔来。跑到面前后用嘴衔着我的裤角打着转，两只黑亮亮的小眼睛望着我，嘴巴呜呜地叫，尾巴欢快地摇。我的心一下子温暖起来，抱起它在脸上亲着，口里喊着“灰灰，灰灰”。它的小鼻子湿湿的，凉凉的。我喊完了，便和它一道躺在草地上。它跳到我的胸上，低头呜呜着。我正想和它说些什么，突然间它一跃而起，撒着欢跑开。我一楞，紧跟它后面猛追，我要超过它，可它不让，把我远远地抛到后面，还不时回头汪汪地叫着，那份得意！

灰灰长大了，很健壮，整日和我形影不离，陪我去上学。

灰灰长大了，学会了守门，学会了做事。

它的门把得极紧，陌生人休想能跨进半步。它威武地站在院门前，身体前倾，象一张弓，毛抖动得立起来，眼里射出寒光，凶悍地吼叫声震动着空气，让人胆颤心惊，不敢靠近半步，只得绕道而行。那份忠诚和霸气，分明是个尽职的将军。

它还学会了捉耗子，这大大出乎我们的意料。

古语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可灰灰偏爱管这份闲事。我们家那时没猫，一段时间耗子猖獗。有一次，我看到灰灰的嘴里衔着一只耗子，便感到奇怪。我不大相信是它捉的，以为它偶尔得到了一只死耗子。

有一天放学回来，看到它半跪在土墙根下，眼里直楞楞着盯着一个小洞，见我也不理。它不时地用前爪往洞里掏，带着好多的土。不时用嘴用力地嗅，突然还叫了一下。这样，过了有二十分钟，一只耗子突然象闪电般窜了出来，灰灰一个箭步，前身腾空而起，两爪精准地扑着耗子。这是耗子万料不能及的，灰灰做得比一只猫还完美。

灰灰长大了，有一种灵性，救救了奶奶的命。

那天早上，我去了学校，父亲和母亲都去了地里，家里只有生病的奶奶。

正在上课的我，突然看到灰灰站在门口。它不敢叫，只是看着我拼命地摇着尾巴，很急的样子。我开始没理它。突然间它叫了一下，老师出来赶它，它也不走，两只腿趴了下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我感到有些奇怪。

下课了，它看我出来，一下子便咬住我的裤角，往家的方向拖。我大声地喊“灰灰”，它的眼里流着哀求的目光，尾巴拼命地摇，我的裤角被拉得更紧。我还是有些纳闷，到底是怎么呢？

后来，它不拉裤子了，向前跑，再回来，又向前跑。这下子我明白过来，肯定家里有事情，便跟着它向家奔去。

推开门，看见奶奶栽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正流在苍白的脸上，气息微微，昏迷不醒。我吓得大叫起来，奔出来找人，把奶奶送到了医院。

奶奶得救了，灰灰把脸贴在我的脚背上蹭来蹭去，嗯嗯地叫。我一下子搂着它，把它的头贴在脸上。我抚摩着它，眼里闪着感激的泪花。

灰灰，它通人性啊！它是一条忠诚的狗！它是全家的朋友！

那年的秋天，镇上来了几个买狗的，看中了我家的灰灰。一进门就遭到父亲严辞拒绝，请他们早点走远些。灰灰是这个家庭不可或缺的，每个人都需要它，每个人都感激它。

买狗人诡秘地笑了一下，离开了。

三天后，灰灰突然不见了。

不知他们用什么样卑劣的手段残害了我的灰灰，我们永久地失去了它。

日子一页一页地翻，它不可能再回来了。可这么多年，在记忆的深处却常常想起它，在轻轻地拨动我的心弦。